|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京塵幻影錄 | 上頁 下頁 |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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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言周將頭一擺道:「著!剛才實在是我的不對。其實我就是這一股子冒煙脾氣,你若把話說明白了,我自然不持異議。近來外面謠言很多,說是老哥包辦彈劾案,一次得了五千,我想這話,靠不住。我對人說,決沒有這樣事。二五俱樂部的同人,向來是辦事公開的,莫說包宇塵他決不包辦,他就要包辦,也辦不過來。」 包宇塵道:「對呀,你這真是知我之言。」 包宇塵趁他高興的時候,將聘函、津貼一齊交了過去。高言周作揖不迭。包宇塵笑道:「那方面呢,總算很講交情,只是我們這事倒有些棘手。」 高言周道:「怕什麼,誰要給我搗亂,我就揍誰。這種內閣,誰也不願意它,漫說十分之一的連署,就是五分之一的連署,也不難辦到。」 包宇塵見他這樣說,會場上已有放炮的人物了,也十分高興,便拿出自己擬的彈劾案,請高言周連署。高言周接過去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筆,就在署名之處,寫上「高言周」三字。一揮而就,連內容也沒有看一看就送還了包宇塵。包宇塵道:「你也看看這案內措辭,這不是平常的案子,可以隨便連署的。」 高言周道:「宇塵,你以為我這樣不夠朋友嗎?你提的案子,就和我提的案子一樣,還用得著看嗎?我還有飯局,明天會吧。」 說畢,他逕自走了。 包宇塵再查一查連署的人名,恰好只差一個,便想一想二五俱樂部的人,還有沒署名的人沒有。仔細想了一想,沒有漏人,便燃了一根煙捲,靠在睡椅上,一面抽煙,一面想去找誰。仿佛聽見窗子外聽差在那裏說話。一個道:「當議員的人,個個都像胡晉笙,一定發財,錢只弄了進去,不往外花。」 包宇塵忽然醒悟過來了。是呀,二五俱樂部裏還有個胡晉笙啦。這種人平常是沒用,不會想到他。湊人數的時候,你若差他一個,也許不能成事。便草草地寫了一封信,將彈劾案附在裏面,吩咐聽差送到胡晉笙會館裏去,請他連署。 胡晉笙正在桌上寫請客帖子,拆開信一看,是包宇塵要他連署彈劾案。這是他應盡的義務,自然沒有推辭的道理,將原案看了一看,就寫上了一個名字,依舊著原送信人帶回去。這時他點了一點請客帖子,共是四十多封,算一算,夠四桌的人了。他就將買好了的半分郵票,分別貼上,叫小劉全送到郵政局去。帖子發出去的第四天,就是禮拜一。到了下午六點鐘,李逢吉先坐著汽車到會館裏來邀胡晉笙,然後兩個人同坐汽車到忠信堂去。 座位是胡晉笙定好的,幾間房打通一個大敞間,一列擺著四張圓桌,電燈通亮,這種場面,胡晉笙雖然視為平常,卻是自己做主人翁,這回到北京來,還是第一次,看見之後,不由得十分高興。但是他是個仔細人,又怕李逢吉不知道價錢,錢帶得不多,回頭豈不要累自己。漫說兩個人做東,對半認賬,捨不得花這筆錢,就是認個四分之一,也要三四十塊錢,那還了得?所以他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趁著一個客沒到,他輕輕地問李逢吉道:「逢吉兄,帶了多少錢?」 李逢吉道:「帶了三百上下,夠嗎?」 胡晉笙心裏一塊石頭落了。說道:「不要緊,不夠由我拿出來得了。」 李逢吉見胡晉笙也這樣慷慨起來,倒也好笑,說道:「老哥能替我出面請客,已經很難得了,怎樣能要你會東呢?」 二人說著話,客就慢慢地來了,起先來一個客,胡晉笙還替李逢吉介紹一番,到了後來,客陸陸續續地來,胡晉笙應酬不迭,哪裏還有工夫一個一個替李逢吉介紹。這些客裏面,只有幾個同鄉議員,是李逢吉認識的,李逢吉找著,隨便談了幾句話。其餘的客,他們都是同人,三個一群,五個一派,聚到一塊兒去了。莫說他們不知道李逢吉是主人,大概他們,也就只記得胡晉笙做東,至於請客帖子上,是一個人的名字,或是兩個人的名字,他們也記不清楚了。李逢吉一看這場面,依然還是不能認識什麼人,豈不是毫無成績?特意請胡晉笙揀了幾個有名的議員,重新介紹一番,包宇塵、高言周兩位先生也在內。彼此先說了幾句客氣話之後,不免又談到時局上去。李逢吉道:「唐雁老曾和兄弟說過,還是先從實業上著手為妙。」 高言周道:「李君和雁老認識?」 李逢吉道:「認識!認識!我們是常見面。」 包宇塵笑道:「雁老喜歡打牌,聽說近來的賭運不佳。」 李逢吉道:「雁老除非不在家裏玩這個,要是打牌,一定邀我湊數的。果然,他的賭運不很佳,但是他打得很好。這位老頭子,治國理財是能手,就連這些小事,也很可以看出他的手腕。」 李逢吉不住地誇獎唐雁老,但是二五俱樂部這一派,卻是反對唐雁老的,他在那裏誇獎,包宇塵、高言周都不很作聲。李逢吉說了一陣,並沒有什麼人附和,也就慢慢地停止。 一會兒,上了酒席,李逢吉、胡晉笙各陪了一桌。大概坐在一桌的客,都是極熟的人,他們舉著杯子,說了一聲「謝謝」以後,大家談得熱鬧極了,誰也沒有理會主人翁。還有幾個忙些的,吃了兩道菜就走了。一直到酒席吃完,都是議論風生,李逢吉也沒有插嘴的工夫。一看時,客走了一小半,有許多人,他們來時,胡晉笙沒有給李逢吉介紹,他們走的時候,李逢吉也不知道,飯是吃過去了,主人和客,還不認識。這時那些客紛紛要走,大半是和胡晉笙一揖而別,欠著身子說一句「謝謝」,李逢吉站在身邊去送,他們看也不看一看。李逢吉心裏受著老大的委屈,只是說不出來。包宇塵知道他是一個正式的主人翁,對李逢吉道:「貴寓在哪裏,過天當去奉看。」 李逢吉居然遇到這樣一個懂交情的客,又覺得痛快些,便說道:「寓在北京旅社。」 包宇塵抱著他那根手杖,拱了一拱手,說道:「多謝多謝。」 便也走了。 包宇塵走出忠信堂,坐上他的馬車,一看手錶,已經十點鐘,便吩咐馬車夫上圈圈胡同汪宅。這是汪瑞軒總長家裏,每晚十點鐘以後,正是會客的時候,門口電燈通亮,一條胡同裏,停滿了汽車、馬車。包宇塵一到門口,看見這些個車子,裏面的客,當然不少,他就不願到大客廳裏去,在院子裏略站了一站。汪總長的聽差,看見了,搶先一步到大客廳裏輕輕地對汪瑞軒道:「包宇塵老爺來了。」 汪瑞軒道:「請到裏面坐。」 那聽差走出客廳,便引包宇塵到後邊小客室裏去。包宇塵抽著雪茄煙,等了一會兒,汪瑞軒便由外面進來相陪。開口一句便道:「你們那是何必,有話總好商量。」 包宇塵道:「這彈劾案雖然是我提議的,但是由瑞兄通知我以後,我就從緩進行,不過叫我馬上取消不提,那是談不到的事,第一步只有把它擱置幾天,和緩和緩空氣。我為這個事,今天特意在忠信堂請客,形勢還算不壞,到了四五十個人,我把從緩的話,和他們提了一提,他們倒也同意,我給你不能不算幫忙。」 汪瑞軒道:「你花多少錢,只要你說一聲,我就照送過去。」 包宇塵笑道:「我們窮議員哪能和你們大總長相比,家裏存著整萬的款子,可以隨時拿出來花。你看得起我,叫我墊款,我還墊不出來呢。」 汪瑞軒一聽,早知道他的用意,便笑道:「這是我大意了。請你坐一會兒。」 說畢,汪瑞軒到上房去了一會兒,拿著一張支票出來,遞給包宇塵,說道:「這個請你先帶去,不夠,以後我再拿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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