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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陳伯高道:「正是如此,十爺總離不了我,他的事情,別人也辦不過來。其實替十爺做事,是賣力不容易討好的。」

  陳伯高說這話,好像是不大快活,但是他臉上,卻十分自得。包宇塵道:「那是自然,不過你事辦得好,你的話,十爺越發相信。上次那回事,不是蒙你說幾句話,哪能發表得那樣快呢。」

  陳伯高道:「您的令友,這時本錢早已到腰了,再過兩個月,就有對本對利的好處,我這個忙總算幫得不小了。」

  說時,聽差送上兩杯茶,先放一杯在包宇塵面前的茶几上。包宇塵一看那茶,黃得像馬尿一般,裏面有許多碎末子,茶杯外也還乾淨,茶杯子裏,有幾個半黃平黑的圈圈,他先是起身將杯子拿了起來,這時喝既不好,不喝也不好,只得送到嘴邊抿了一口,他就退後坐下去。這一坐不打緊,嚇了他一跳。他回頭一看,他坐的沙發椅子,像駱駝背一樣,一高一低,絨墊的鋼絲,全都成了不規則的形式。他坐下去,正坐在鋼絲上,那鋼絲嗆啷一響,往下一落,夾了包宇塵一下。包宇塵心想,這樣的傢伙,他也擺得出來。這人這樣走紅,卻又這樣會過日子,真可以說是強將手下無弱兵。

  包宇塵的煙捲癮,是隔不了一個鐘頭的。這時他很想抽煙,在身上掏出煙盒子,裏面卻空無所有,依舊又放進衣袋去。陳伯高雖然在一邊看見,他卻並不理會。包宇塵昂頭想了一想,然後對陳伯高道:「像前次那種事,能不能夠再辦一回?」

  陳伯高一皺眉道:「十爺總說我多事,我這話很不容易說進去。」

  包宇塵道:「這回的辦法和前回不同。」

  說到這裏,放低了聲音,含著微笑說道:「已經由蕭雨辰負責任在十爺那裏說話,我們這裏寫一封信給十爺,做成一套手續,希望他賣個人情給蕭雨辰,把事准了。」

  陳伯高道:「你且說要哪一道?」

  包宇塵道:「這回不是道尹。」

  就告訴他說:「富優仕想胡馬關監督,願出個幾千塊錢,疏通疏通。」

  陳伯高聽了這話便喊道:「來呀。」

  說時,進來一個聽差。陳伯高道:「你是怎麼弄的?客來這麼久,還沒有拿煙出來。去,到我屋裏去,把那呂宋煙拿出來。」

  聽差無緣無故,碰了一個釘子,自認晦氣,去拿了煙來。陳伯高在煙盒子裏拿出一支煙來,把煙上那道商標紙圈圈兒的正面朝上。上面有個$4的記號,表示這煙,是四角洋錢一支的。他用手拿著煙的一端,伸到包宇塵面前,故意把這四角的記號,讓包宇塵看見。包宇塵接著煙抽了,繼續談到買賣。

  陳伯高本來坐在包宇塵對面的椅子上,這時他卻和包宇塵坐在一張椅子上,對包宇塵道:「要是一個道尹,或者一個廳長呢,那還有肥瘦之別。這關監督是賺錢的交易,令友卻只出這幾個本錢,那未免太少了。你想,一萬以下的數目,在,在,在那方面是可以開口的嗎?」

  包宇塵道:「這是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了。這個缺已經由蕭雨老和十爺要,無論如何有個八成穩,他這一道手續,無非是想事出萬全的意思。」

  說著便如此如此,和陳伯高說了一遍。笑道:「這樣辦,沒有不成的。」

  陳伯高道:「話雖如此,空口說話,我卻說不進去,我另外也要花本錢。」

  包宇塵道:「這樣吧,我給敝友做個主,出個威儀之數,由您包辦。先寫定期支票,發表了兌款,你看怎樣?」

  陳伯高道:「老哥的朋友既然能有這樣大手筆,一千兩千,決不算什麼。《西廂記》上說,筆尖兒橫掃五千人,先姑且定這個數目,若是不行,我也不敢奉命。」

  包宇塵道:「閣下既然自定了這個數目,我也是替人辦事,不便違拗,就是如此吧。」

  陳伯高道:「好,我們就如此定局。老兄台不必走,就在這兒吃便飯了去。」

  包宇塵道:「不必客氣,過天再來叨擾。今天我還有事情。」

  他和陳伯高又談了幾句話,告辭走了。

  陳伯高送了包宇塵出去,回房燒鴉片煙,一個人睡在煙榻上,不由得笑了起來。自言自語地道:「賣古董的劉二麻子,今天上午送了幾樣玉器來,因為十爺走了,我還留在家裏,現在有了這種買賣,我明天就是對他生財。劉二麻子,我給他介紹得生意不少,這兩樣東西,若要說是我自己買,一定可以特別便宜。」

  自己一面燒煙,一面想主意。癮過足了,主意也想好了。

  到了次日,戚十爺由天津回來,陳伯高就把幾樣玉器,用一個包袱包了,到戚十爺的私寓來。這時,不過是下午四點多鐘,十爺睡得剛才起來,只吃了一點兒幹點心,還沒有吃早飯呢。陳伯高來了,是替十爺燒早煙的時候,一直走到十爺燒煙的房裏來。戚十爺看見他手上捧著一包東西,問道:「這是些什麼?」

  陳伯高將包袱輕輕地放在桌上,笑道:「這幾樣東西,我猜十爺一定愛的。」

  說著,用手將包袱打開,一樣一樣地拿了出來。戚十爺看時,兩個烏木圓盒子,上面有玉石、翡翠、珊瑚嵌出花草來。打開盒子,裏面是兩盒玉制的圍棋子。一盒是雨過天青,一盒是鴨頭綠。青的只白的裏面有點點青意,綠的卻綠得放光,都很好看。另外有個四方的烏木盒子,揭開蓋子,卻和盒子相連,有精細的金連環鎖著,裏面依舊還有一個蓋子。蓋子打開,又是一個蓋,完全打開了,卻是一塊棋盤。棋盤上的格子,都是用珊瑚嵌的。戚十爺看見,連聲說道:「很好,這是劉二麻子的嗎?他要多少錢?」

  陳伯高道:「這不是劉二麻子的,是一個朋友家裏祖傳的東西,他托我送給十爺看看,要不要?」

  戚十爺道:「你先放在這兒,問問他的價錢看。」

  陳伯高含糊地答應著。沒有說人家願賣,也沒有說人家不願賣。

  又過了一天,戚十爺和陳伯高都睡在煙榻上。內聽差拿了一疊信來,送到煙榻上。戚十爺睡在床上,一封一封地拆開來看,笑道:「這些掛外省疆吏代表頭銜的議員,真不知天地之高低,古今之久暫,居然問我要起關監督來。」

  陳伯高用煙籤子蘸著煙膠盒子裏的煙膠,眼睛對著煙燈,並不望戚十爺這邊,問道:「這又是哪個冒失鬼寫了這樣的信來。」

  戚十爺順手一扔,將信扔到陳伯高這邊來,說道:「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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