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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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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了一會兒閒話,朱神機帶朱國棟回到家裏來,說道:「兄弟,你聽見嗎?他已經許了你一個分局長了。你去個一年半載的,怕不弄個三五萬回來。那個時候,恐怕不認得愚兄了。」 說畢,呵呵大笑。朱國棟聽了,心裏好過,也忍不住笑了,回頭又皺了一皺眉毛道:「機會怕不好,只是這一筆保證金……」 朱神機不等他說完,便攔住道:「怎麼樣?你嫌多嗎?」 朱國棟道:「可是家父恐怕不能答應。」 朱神機道:「兄弟!這是天字第一號的好機會,你不要錯過。你切切實實地寫一封信回去,說已經會到了柴會辦,當面許了你的事,他還有什麼不相信的。」 朱國棟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保證金是一定的數目,不能少繳的嗎?」 朱神機道:「我和柴執老當面說的話,你不是都聽見了嗎?」 朱國棟道:「聽見了。照那種形勢說,自然不能少,而且我們也不便要求減少。不過大哥和柴會辦交情很好,若是用友誼關係去說,或者可以減少一點兒。」 朱神機道:「你若真有困難,一時湊不起來,我可以替你去說,讓到差以後補繳。數百元的通融,能夠辦到,也未可知。至於減少的話,我也不知道能說不能說,不過總是不說的為妥。」 朱國棟這時想做那個分局長,也不計利害,當天回到學校,就寫了一封快信回家,問他父親,這事是否能辦。自己決定得了父親的回信,然後切實進行。不料第二日早上看報,在報上卻看到關於閩海稅產的一段新聞,說是督辦金子純,已經和福建軍政當局,接洽妥當,在下月一號,便要成立督公署。消息後面,還附有金子純拍給政府的一個電報,說是事情快要辦妥。這是閱報室裏一份報,不能拿走的。朱國棟拿了一毛錢,叫聽差上街上買了一份來,送到自己臥室裏細看。而且用筆逐句將它圈點出來,題目旁邊,還用加大的圈,從頭一路圈到尾。他圈完了,拿著這份報,躺在床上,連看帶想。 這時朱國梁從外面進來,看見他哥哥躺在床上,架起左腿,右腿又放在左腿上,手上憑空舉著一張報紙,仰面而看,同時嘴裏哼哼地身上抖戰戰地,好像看了什麼得意文章一般。朱國梁便問道:「哥哥,你看什麼呢?」 朱國棟一翻身,從床上爬起來,便將手中的報紙,遞給他兄弟,說道:「你看,這就是我昨天和你所說的,那金督辦的新聞。」 朱國梁接著報,從頭到尾,把頭一段消息看了一看,說道:「這樣說,這個衙門,不是就要成立了嗎?」 朱國棟道:「成立是早成立了,不過沒有得地方當局的瞭解,還沒有收稅罷了。」 朱國梁道:「哥哥,既然如此,你不妨再寫一封信回家去,催父親快點兒答覆。」 朱國棟道:「我也這樣想,還打算把這張報寄回去呢。」 朱國梁道:「我想,這個成斌學校,實在沒有多大意思,不如索性同父親說,我也去謀一個。」 朱國棟道:「那錢太多了。我繳四千保證金,你又繳四千保證金,再加零花,合併起來,豈不要花上萬的洋錢,我看你還是在這裏的好,將來我就文職,你就武職,互相扶持,豈不是好?若是怕畢了業,分發出來,得不到好差事的話,我一定替你張羅一萬洋錢,找個好缺,你看如何?」 朱國梁道:「你准拿得出許多錢來嗎?」 朱國棟道:「你哪裏曉得?那柴會辦當面告訴我的,說是一個分局長,一年總要撈個三五萬元的。就算三萬吧?我自己用五千,寄一萬五千回去,還父親這筆老本,多的一萬,就是你的,你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朱國梁道:「與其你一個人去掙三萬,何如我們兩個人去掙六萬呢?」 朱國棟道:「這樣怕不好。但是人家十幾個分局,不能讓我兄弟占兩席。我又不是傻子,有不願多掙錢的嗎?」 朱國梁聽了這話,沒得說了。但是眼見哥哥去當局長,掙大洋錢,自己在這裏當學生,總有些不高興,就懶得問他哥的事了。朱國棟也不去管他,這天又寄了一封快信回去,報也夾在裏面。那信上不是請示的口氣了,簡直要他父親寄款子來。 從這天起,朱國棟就不斷地寫信回去,催家裏寄錢來。約莫有半個月的工夫,家裏果然由銀行裏,匯了五千塊錢來。在這個時候,朱國棟差不多每天到朱神機家裏去一次,坐到一處,朱神機總是替柴執中鼓吹,今天說他在某總長家裏打牌,明天說他在某總長家裏吃酒。朱國棟暗想,柴執中既然這樣闊,一定在政治上有發展,聯絡他總不至於失敗的。於是死心塌地地,相信閩海水產,是一樁好差事。不但要朱神機替他與柴執中拉攏,而且生怕柴執中變卦,將他這事丟了,恨不得家裏的錢,一天就到了,好將保證金繳出,這事就算妥當了。 這日接到銀行裏的匯票,來不及請假,馬上從學校裏到朱神機家裏來,一見面便笑著說道:「大哥,家裏的錢來了。」 朱神機問道:「多少錢?」 朱國棟道:「有五千呢。」 說出這話,他以為朱神機一定很高興的。朱神機嘴裏銜著煙捲,說起話來,煙捲粘著嘴唇皮,一動一動地,卻冷冷地說道:「五千,怕不夠吧?」 朱國棟道:「保證金不過是四千,再加一千元,作為添制衣服和到福建去的川資,這還不夠嗎?」 朱神機微笑道:「你且花著看,我又不要你半文,何必替你嫌少。」 朱國棟生怕這一句話,把朱神機得罪了,連忙說道:「大哥何必見疑,你幫我的忙,還在小處嗎?我不過這樣白說一聲,難道還疑心大哥讓我花冤錢不成?」 朱神機道:「這個我也知道。但是你帶來的錢,數目太多點兒,我們又不是同胞手足,這上面我不能不避點兒嫌疑,就是相信我,還有你尊大人哩。」 朱國棟道:「大哥這樣說,那就叫做兄弟的惶恐不安了。」 那朱太太在屋子裏,早聽見朱國棟說,家裏匯了五千塊錢來,正想用些好言語來引著他說笑,而今朱神機和他大談在銀錢上的信用問題,卻怕萬一弄僵了,那真有生命關係,連忙跑出來,笑著對朱國棟道:「大兄弟今天來得好,我真有一樁事情要告訴你呢。今天上午叫了一個算命的來,給家裏人算命,順便給兄弟也算了一支,他說,你官星發動了,馬上要做官呢,還說這官要到東南方去最合宜。這真像看見大兄弟要上福建一般,你說奇不奇?」 朱國棟道:「算命的就有那樣靈?我不信。」 朱太太道:「還有呢。不但說你做官,他還知道你是初次出去就事哩。」 朱國棟:「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嗎?」 朱太太:「這早知道了。」 朱國棟道:「嫂嫂且說是哪個月。」 朱太太頓了頓,說道:「大兄弟不是八月初的嗎?」 朱國棟道:「日子呢?」 朱太太笑道:「反正沒有錯,你不用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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