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京塵幻影錄 | 上頁 下頁 |
| 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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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樣一來,我們就猜他不是做生意的人,仔細打量他,知道他是一個大官。因為他在這地方,還出不得頭,所以不敢說實話。我們見他躲在豆腐店裏,街上都不敢去,知道他十分害怕,索性不去說破他,讓他住著。這樣過去,約有一個月,他才對我們說了實話,他姓閔,是一個將軍,並且做過總長,只要想法子到了上海就好了。我們聽他這樣說,越發讓他多住幾時,免得走快了,路上又出危險。到了兩個月後,大局也定了,他就告辭要走。是我把那只小船賣了一百多塊錢,給他做盤費。他說了許多報答我父子的話,說我父子二人下半輩子,總有吃有喝。他又怕我不信,臨走的前三天,一定和我拜了把子。他又告訴我,不到半年,他還是要出來做官的。他天津的公館在哪裏,北京的公館在哪裏,都給我留下了一個字條,讓我好到北京來找他。我父子還怕他路上一人走不慣,一直送他到了大碼頭,我們才回家。」 隊官聽說,也覺這人待閔總長不錯,便問道:「你這都是真話嗎?」 任延良道:「全是真話,一個字也不假。」 隊官道:「後來你們通過信嗎?」 任延良道:「他到上海的時候,和我們通過一封信,後來就沒有消息了。這事有半年之久,我們那鎮上的人,都知道了。上個月,隔壁米行裏在報上看見,說是姓閔的做了總長了,就勸我動身來京。我也很願意,一來打算找一個事,二來也到北京來看看。我父親就說靠不住,非等信來,不可動身。又過了一個月,報上天天登著這個消息,連我把兄的相片子都登出來了。我父親一看這相片,果然不錯,也就讓我動身。我到了京裏,把東西放在這客棧裏,就高高興興地去見我那把兄。誰知一連到他公館裏去三四次,都沒有見著。我沒有法子,只得托人寫了一封信給他,告訴我來京的意思。 我也不想做什麼官,只要他助我幾百塊錢,等我父子把生意放開來做一做,也就心滿意足。而且我們要是生意好,也決計不會來,實在是家鄉情形不好,沒有法子想,所以來求求他。這封信,是寫得很苦的,我料他總有個回信。一過三天,他派了他的門房找到我這裏來,說是總長並不認識我,叫我不要再去鬧,若是再去鬧,他一定送我去法庭。我聽了這話很生氣,本想就這樣回去吧,錢又用完了,叫我怎麼樣呢?前天我又寫了一封信去,說是要回家,也走不了,求他大小賞我一個事。所以剛才你先生來,我還指望是給我帶喜信來了呢。」 隊官聽他前前後後一說,這閔總長竟是一個忘恩負義之徒。自己本是事外之人,奉了上官的命令,叫任延良出京的。現在知道人家受屈的情形,覺得這話,實在也不好出口,躊躇了一會子,便問任延良道:「你打算怎樣辦呢?」 任延良道:「我有什麼辦法呢?只望閔總長開一開恩,給我幾十塊錢,我就回家去了。」 隊官道:「我看是沒有希望的。你若是在別的地方能設法,你就到別的地方設法,不要這裏傻等了。」 任延良道:「我是個遠方人,北京從來沒有到過,哪裏有法子可想呢?」 任延良所說,也是實情。隊官想再要叫他走,也不好出口,便道:「這樣吧,讓我回去,告訴統領,看他能不能夠給你想點兒法子。」 任延良聽說,極力地道謝。隊官回去,將事情從頭至尾,對高統領一說,高統領也覺憤憤不平,說道:「豈有此理?這樣忘恩負義的人,還算什麼朋友?今天晚上,戚總理家裏召集會議,我要找著他說一說,無論如何,要送人家幾個錢,好讓人家回去。」 隊官聽說,答應幾個「是」,退下去了。當天晚上,戚宅因為幾個大問題,是這一系的政治生命存亡關鍵,真是不能解決,所有本系在臺上的閣員,應該自行告退。所以楊心田、光求舊、閔良玉、汪瑞軒、張成伯五個總長,和蕭雨辰一個院長,都來了。這高偉民統領,也是戚系的人,當時也來列席。此外還有魏叔恭、程子敬、蕭毅然、餘一材四個親信官吏,合著戚總理,共是十二個人。這算戚系最高幹部會議了。他們來了,先就在外面大樓花廳上閑坐。 高偉民統領來的時候,人都到齊了,他一進門,就看見閔良玉架著腳坐在沙發椅上,撚著兩撇蝴蝶鬍子,哈哈大笑。他的右邊,是光求舊,正是一個賭鬼。他高聲說道:「昨天晚上,又輸了兩千多。因為鬧到天亮,記錯了一圈,給人家和了一副大牌,就是那一牌輸的,冤透了。」 閔良玉笑道:「僥倖,昨天我推牌九,倒贏了一點兒。」 光求舊道:「怪不得你喜形於色,大概贏了不少的錢吧?」 閔良玉道:「沒有多少,還不夠補上回的空子呢。」 楊心田在一邊聽見笑道:「我可要實說了。」 閔良玉笑道:「實說就實說,你們想敲我的竹杠,那是不行的。」 光求舊道:「到底贏了多少?」 楊心田本坐在閔良玉左邊,就把右手在閔良玉後身伸了出來,將食指、中指一豎,又把大拇指、食指一比。光求舊笑著跳了起來,說道:「呵唷,贏這些個,請客請客。我老光今年單算贏賬,不算輸賬,也沒贏這些呢。」 閔良玉道:「你說我贏了多少?」 光求舊道:「不用說,反正你知我知得了。」 高偉民聽了這些話,心想你還是整萬地贏錢,何以一個窮朋友你還捨不得打發,便借著在茶几上取火抽煙,也坐到閔良玉一塊兒來。自己本想先開口,苦於沒有機會。閔良玉卻先說話了,問道:「我托你的事,怎麼樣了?」 高偉民兩個指頭夾著嘴裏的雪茄煙,故意昂頭凝神想了一想,然後笑了一笑說道:「是那筆款子的事嗎?」 閔良玉心想,怎麼我托你的話,全沒放在心上?三兩天的工夫,就會記不起來了,便道:「沒有什麼款子的事呀,你記錯了吧?」 高偉民又抽著煙凝了一會兒神,說道:「等一會兒再說吧。」 閔良玉見他記不起來,也只好暫不作聲。談了一會兒,高偉民走到旁邊小屋子去,在軟榻上躺著,口裏自言自語道:「倦極了,休息休息吧。」 閔良玉道:「不要躺得睡著了,老總見完了那幾個外國人,就要來呢。」 說著跟了進來,坐在高偉民身邊,回頭望了一望,沒有別人,便說道:「我電話裏托你的話,怎樣也忘了?」 高偉民像忽然記起來了的樣子,連忙坐起說道:「哦,你問得是那個姓任的事情,這是個極小的問題。老實說,我簡直疑你發了精神病,怎麼把小旅館裏的一個窮客人,叫我給你辦起來。」 閔良玉道:「正是我不願意弄得許多人知道。希望你派貴部下幾個人,把他驅逐走了就算了。」 高偉民道:「一個窮人罷了,你理他呢。」 閔良玉道:「不理他,他可一天半日地老是來麻煩。」 高偉民道:「那也好辦,你叫門口警察,把他帶走就算了。」 閔良玉道:「咳!你不明白。我就是不願把這事經過警區。」 高偉民道:「你何以被一個單身旅客,弄得沒有辦法?」 閔良玉道:「就因為他是一個無用的人,所以不肯難為他。」 高偉民見他始終不露口風,不覺冷笑了一聲,說道:「老總快來了,我們回頭再談吧。」 說著,便走了出來。閔良玉摸不著頭腦,心想看他樣子很不滿意,大概知道了吧,也只得跟了出來。當他到客廳裏時,只聽見戚總理正在大罵人。說道:「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我不願意他再見我。」 閔良玉一想,怎麼他也知道的,立時渾身發熱,汗往外跑,兩腳發軟,不敢上前。要知戚總理怎樣知道此事,下回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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