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京塵幻影錄 | 上頁 下頁
一四八


  關偉業輕輕地說道:「昨天鐵處長打了一個電話給我,說是雲山路礦的坐辦,要我去幹,我一時沒了主意。要說去吧?這礦上的事,我是十足外行。要說不幹吧?老鐵是一個大大的人情,給他碰一個橡皮釘子,他是不高興的。」

  李逢吉聽說連忙抱拳拱手相賀,笑道:「恭喜!恭喜!這是上上等的美缺,怎樣說不幹?」

  關偉業道:「我簡直是個外行啦,辦得下去嗎?」

  李逢吉道:「這個年頭兒什麼外行內行,有事到手,就可以幹。」

  關偉業道:「幹還有什麼不能幹的,總怕是幹不好。」

  李逢吉笑道:「收錢的機關幹得好,就多撈幾個。幹不好,就少撈幾個。別的不會,難道撈錢也不會嗎?」

  這一番話,說得關偉業也不覺大笑起來,又道:「幹是打算幹。不過北京這局面,我還捨不得丟開。」

  他們在這裏談雲山路礦的事,王佐才正坐在附近,聽了一個清清楚楚,不由得插嘴說道:「關先生,這是好差事呀。不是閣下這樣的大才,哪裏能得到手?若是不要,那真可惜了。兄弟對於礦上的事,卻也研究多年,若不嫌棄的話,一得之愚,多少可以幫一點兒忙。」

  關偉業見一個三十多歲的近視眼,兩手抱著拳,滿臉堆下笑來,貼近來說話,自己一想,從來不認識這個人,怎麼肯和我幫起忙來?便道:「向未請教,貴姓是?」

  王佐才在衣袋裏掏了一陣,拿出皮夾子,在皮夾子裏挑了一張名片,點了一個頭,雙手遞給關偉業。他一看,這才知道他是這賑務會的雜務員,在賑務公署,也是一個科員。便笑道:「我這人太模糊了,貴會裏的人,都會忘了。」

  王佐才道:「關先生是忙人,敝會又不常來。會中人,自然難於一一認識。現在這種榮任,恐怕不久還要出京呢。」

  關偉業道:「現在也就毫無把握,也許不去。」

  王佐才道:「還是就的好。兄弟于此,不敢說識途之老馬,差不多的利弊,都瞞不過我,哪天到府上,兄弟可以把此中的詳細情形,一一奉告。」

  關偉業道:「好極了,歡迎之至。」

  他敷衍了幾句,依舊找著光、閔兩位總長談話。閔良玉道:「哪天有工夫?我們來推一場牌九,痛痛快快地玩一場,你幹不幹?」

  關偉業道:「幹倒是願意幹,只是高攀不上。」

  閔良玉拍著他的肩膀道:「不要客氣了,大概是錢多,怕我贏來了吧?」

  關偉業笑道:「錢少才怕輸,哪有錢多怕輸之理?蔣子秋聽說不久要來,等他來了,倒可以熱熱鬧鬧玩一場,他是不怕大的。」

  原來這蔣子秋,從前做過一任封疆大吏,現在雖然不掌實權,可是保定劉都護的舊上司,還擁著一個八省督練的空銜,是個能說能做的元老派。對於政治上,真有舉足輕重之勢。閔良玉對於他,也算是個舊屬,不過是間接的罷了。這時聽說他要到北京來,也算是一條小小的路子,便問道:「蔣督練要來嗎?你是哪一方面的消息?」

  關偉業道:「自然是保方的消息。」

  閔良玉道:「既然是保方的消息,當然靠得住。他要到的時候,請你給我一個信,我要到車站上去接他。」

  光求舊道:「他若要來,自然是公開的。那時候,我們都得接一接。」

  關偉業道:「不過他為人是很痛快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也許他到了北京,我們都不知道。」

  閔良玉道:「果然不知道,那就算了。若是知道,我們總應該去歡迎才是。不但歡迎,我就要陪他大玩幾天。」

  關偉業聽了,放在心裏。他是到處跑慣了的,不能在此久坐,就和眾人告辭,又到別處去談天,一直到晚上一點鐘,方才回家,太太看戲,也是剛回來。關太太道:「今天晚上,你為什麼回來得這樣早?怕我沒有回家,特意回來看看嗎?」

  關偉業笑道:「你說話,總是這樣。向來只許你干涉我,我何嘗干涉過你一回?今天晚上,我又沒有汽車,回來晚了,怕受涼。至於你回來不回來,我何必管你呢?你要嫌回來早了,我就再出去。好不好?」

  關太太道:「不要行嘴嚼蛆了。這樣說,倒顯然我存什麼私心了。」

  關偉業不作聲,只是微微一笑。一夜無話,到了次日關偉業還沒有起床,王佐才就來拜會,門房一見他這麼早來拜會,是個十足的外行,乾脆就說沒有起來,非到下午兩點鐘,是沒有法子見客的。王佐才也不勉強求見,丟了一張名片,自回家去了。他原來有一個親戚,在雲山礦山,辦了兩年事。自己賦閑的時候,曾在那位親戚那裏,借住了兩個月。後來那親戚的事丟了,他兩人就一塊兒到北京來住閑。親戚回南去了,有一隻網籃,沒有帶走,裏面倒有些《礦務叢報》和一些雲山路礦局章程條例等。王佐才無事的時候,曾翻弄兩回。加上自己又在路礦局住了幾個月,耳聞目見,也不在少,所以他和關偉業談話,自負是個內行。

  他見關偉業漫不經心,料他未必相信,於是把他所藏的幾種袖中秘本,《皇朝新世文編》《留青新集》幾套書,和《礦務叢報》一參考,作了一篇很長的條陳。先用毛邊紙打了一個草稿,然後用正楷謄寫清楚。那條陳裏面,自然也是什麼一也,什麼二也的小標題。一道條陳作完,共有二十四個也字的小標題。其中還有一條,宜整頓大小廁所,打掃礦上各種穢土穢池,以重衛生,而壯觀瞻也。

  王佐才將條陳作好,自己從頭到尾念了一遍。這一篇文章,洋洋萬餘言,覺得很是不錯。於是找了一張白淨的毛邊紙,將它包了,揣在身上,二次又到關偉業家來拜訪。關偉業這個日子,興高采烈,多少名公巨卿,還不願意會面,他哪有工夫見一個小辦事員。門房裏也就懂了他這一番意思,他進門,就回了他三個字,不在家。王佐才任憑有什麼大本事,這門房一關,他不能打破,也是枉然,只得將那個紙包的條陳,取了出來,又取出一張名片,一齊交在門房手上,先拱了一拱手,然後又說了幾句「勞駕」,方才告別而去。等他走了,門房呈給關偉業看。關偉業皺了一皺眉道:「這樣長的東西,倒有一兩萬字,我就怕看。」

  隨手翻了一翻,把那小標題什麼也,略略看了一下,覺得也無甚動人之處,便扔在一邊,下午老媽子收拾房間,就把它送入字紙簍裏去了。這時,關太太又已上保定去了,關偉業一個人在家裏,非常無聊,便把桌上的請客帖子理了一理,看看下午有什麼約會沒有。恰好這日沒有闊人請客,只有一個親切的同鄉姜子明,是一個不甚得意的小官僚,請吃晚飯,從前自己不甚得意的時候,和他是常常往來。等到自己發展了,沒有去看過薑子明。他來過兩回,碰巧自己不在家,沒有相會,以後薑子明就不來了。這樣一來,彼此不過問,卻也有兩個月沒有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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