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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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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公望道:「自然一樣,到了吃壽酒的時候,平老自己出來招待,哪裏招待得許多?所以那一天,他就請領銜人,替他當代表,分任招待員。一做了招待員,那就好和壽星公接近。壽辰一過,他少不得還要另辦幾席酒,答謝招待員。有這幾回在一處周旋,還不夠認識的嗎?這是對平常的人而言,若是你老兄這樣辦,我可以湊著您和平老當面的時候,特別介紹一下,越發地熟了。」 王少雲經他這樣一說,真個活動了,笑著對薑公望拱了一拱手道:「那諸事就都仰仗姜先生指教。」 姜公望臉色一正道:「論起來,我和王君還是初交,這樣熱心合作,老兄或者要疑惑我別有用意。」 王少雲不等他說完,連連拱手道:「不敢不敢。」 薑公望道:「這也是人情,不足為怪。可是我對於你老哥,交淺言深的原因,完全是看見你老兄少年老成,願意交為朋友,並無別的用意。」 王少雲口裏連說「是是」,再三奉揖,請薑公望不要見外。 這個時候,正好是寄宿舍開午飯的時候,王少雲便竭誠表示,請薑公望吃午飯。走出房來,叫夥計吩咐廚房裏添一客飯,另外給了夥計二毛錢,叫他買三個雞蛋,一角錢香腸,一齊交到廚房裏去辦,開飯的時候,一路送上來。夥計拿著錢,照辦去了。 薑公望知道公寓和寄宿舍裏,那伙食是不會辦得多麼好的。但是這一趟的來意,並不是要認識王少雲而已。他既然留著吃飯,倒可以趁此機會,多拉攏幾個飯桶。就也不客氣,答應在這裏吃便飯。一會兒開飯了,王少雲引著薑公望到飯堂裏來。把同桌的同鄉,都給薑公望介紹了。薑公望一看他們的樣子,很是老實,料著不難勾引,一面吃著飯,一面高談闊論地說起來。王少雲也就把送禮的意思,對大家說了一說。這些學生,都是快畢業的人,誰不願意認識闊佬?各人的臉色,都表示可以辦理。這其中有個葛天民先生,為人有點兒小聰明。他把送禮聯絡王平老的話,聽在心裏,卻也不作聲。 這天薑公望在這裏,助著王少雲籌款。這些人都想做事的,誰也不肯少出錢,都認了一個壽字的股份送禮。唯有葛天民卻說手邊沒錢,過兩天再說。王少雲卻對同住的人,大大地評論了一段,說葛天民沒有出息,怎麼這好的機會,他都願意放過?難道還有第二個省長讓你來認識嗎?葛天民悶在心裏,卻不和他們去辯論。他自己卻有一個划算,既然講究送禮認交情,自然越多越好。與其東湊西拼,弄上許多人送一份禮,何如我一個人花一筆大款子,單送一筆禮呢?就是按著福字送禮,一股二十五元,十股也不過二百五十元。憑我個人的力量,這個數目,倒也辦得到,何必要邀人湊份子。我想十個人的股子,由我一個人去送,那就越發地有面子了。有了面子,見王平老謀差事也好說話些。哈哈!他們湊份子的,倒笑我沒出息,將來謀得了事情,看是哪個有出息,哪個沒出息?他自想了一篇妙策,也不告訴第二個人,將自己郵政儲金的簿子,拿到郵政局裏去,取了三百元現洋出來。葛天民自己計劃一番,算定送三百元的禮。照我們家鄉的規矩,都是打八折為十數,三八二百四,三百元裏面,還可以多出六十塊錢來。這六十塊錢,自己可以拿去做一套衣服,也好那一天去當招待員。 這樣想著,便把那些洋錢八十元一包,包了三包。裏面是河南棉紙,外面又將紅紙裹好,寫著「壽敬」兩個字。自己以為這事是巴結闊人的好計,可不能讓別人知道。依說這筆壽禮,要差一個人送到王宅去,才算合禮。可是洋錢上了二百多,若是聽差見了錢紅眼睛,路上把款拐跑,那又怎麼辦?這錢雖然是送禮的東西,總不應當送給他。為慎重起見,還是自己送去的好。送到王宅號房,他見了重禮,少不得先去回稟一聲。也許王平老一高興,先就讓我進去會面,那就更好進步了。又轉身一想,老爺要錢,聽差也未嘗不要錢。我再送點小人情給那聽差,讓他再給我說兩句好話,雙方並進,王平老非將我傳見不可。傳見之後,我極力地對王平老一恭維,我們的感情,就會好了。這樣辦,人不知鬼不覺地,我把差事弄到手,他們還猜不出是什麼緣由哩。越想越對,把那包好了的洋錢,鎖在箱子裏,靜等著王平老的生日來到。又揣了二十多塊錢在身上,到天橋估衣市上,去收買了一套八成新的夾袍和馬褂。買回來之後,自己在屋子裏穿著,試了一試。對鏡子一照,果然覺得有幾分威儀。心想趁著屋子裏沒人,何不把送禮的事,演習演習。於是戴了帽子,手上捧一卷字紙,當是二百四十元現洋。先走出房門,把這屋子當了號房。取下帽子來,對屋子裏鞠了一躬,肚子裏問道:「找誰?」 因笑著對房門說道:「勞駕,我是來送禮的。」 肚子裏想道:「這時號房應該下去翻開禮簿。」 號房翻著眼睛問道:「送的是些什麼東西?」 因此他走進房去,將那卷紙放在書桌上,卻對著自己坐的那張空椅子點了一個頭,笑著輕輕地說道:「是三百塊錢。」 說到這裏,葛天民將那一卷紙,向桌子裏面移了一移,然後掏出一張名片,給自己坐的那張空椅子看了一看,笑道:「請您上去回一聲。」 自己心裏又想道:「那號房見了三百元的厚禮,不能怎樣藐視我。這時必然站起身來,冷冷地對我說,你放下吧。」 於是在身上一掏,掏出一個小紙包,對著空中伸了過去,笑道:「這一點兒小意思,請買包茶葉喝吧。」 他又想道:「接著這錢,他必定歡喜的。」 就說:「您哪,就是葛先生。您多禮,請您待一會兒,我這就去給您回。」 葛天民一個人在屋子裏演獨角戲,演得正是得意。他的同學陳搏九,站在外面,看得呆了。心想,他一個人在屋子裏,又說又笑,又做手腳,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他瘋了嗎?慢慢地走近前來,只見葛天民對空椅子鞠了一個躬,自言自語地道:「早就要過來拜見省長,恐怕省長公忙,不敢冒昧前來。」 陳搏九哎呀了一聲,說道:「天民,你這是怎麼了?」 葛天民回頭一看,臉變成了豬肝色,口裏嘟嚕嘟嚕鬧了一陣,說不出話來。陳搏九看他的情形,倒不像是瘋了,可他猜不出所以然來。站著遠遠地,對他問道:「老葛,怎麼樣?你身體有些不舒服嗎?」 葛天民這才說道:「我對你說實話,你可別見笑。我現在托了一個人,在王平老那裏說話,聽說已經發生了一點兒效力。不定哪一天,我就要去見他。我因對於官場這些禮節,不大熟習,所以在家裏練習一番,以免見了人,說不出話來。這種辦法,我也實在是不得已,倒不料被你撞見了。我告訴你這話,你可別對第二個人說。因為這件事,和我前途關係很大哩。」 陳搏九道:「怪不得這一回湊份子,送王平老的禮,你卻沒有加入,原來私下一個人,倒有一條終南捷徑。我不知道,那就算了。現在已經被我知道,能不能夠讓我加入來合作?」 葛天民被他這一逼,倒沒有話來答覆。本來自己能不能夠見著王平老,那還是不知道。現在怎樣好帶一個人合作?便現出躊躇的樣子道:「這是我一個人的私事,怎樣好公開起來?」 陳搏九笑道:「我們是好朋友,你發財,總不好意思把我扔下。向來我就引你為我平生的知己,怎麼有了一點兒希望,你就不認交情了嗎?」 葛天民道:「不是我不認交情,你想,就把我這一方面按下不提。王平老單單許我去見,那本是一件私事,而且也是我一個人的好處。這樣的私事,我都給他說出來,他信我別的事,還能守秘密嗎?所以你所要求我的話,至少讓我見了王平老以後,看看情形如何,再給你拉攏。在目前,我為人為己,實在沒法兒辦到。」 陳搏九一想,他也說得有理,便道:「你既有這一分困難,我可也不能勉強,反而壞了你的事。但不知你說的見王平老,哪一日去見。」 葛天民一想,我又說得上是哪一天去見哩,便隨口答應道:「總在這兩三天之內,反正在他的生日以前。因為介紹人說了,他做生日的時候,要好些個人幫忙。見了面之後,我將來好去做一個招待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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