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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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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際雲聽他說這一番話,就有些不高興,說道:「做知縣的話,你就不必提了。平山對你這話,很不高興,他以為你有意挖苦他哩。」 林懷寶道:「哪裏話?哪裏話?我對他只有十二分的欽佩。況且現在我正望他提拔,哪有挖苦他之理?我就二十四分昏庸老悖,也不會做這樣的事。無論如何,這話我得在他面前洗刷乾淨。」 龍際雲道:「這也不過我揣想之詞,你倒不必向他說,向他一說,反而著了痕跡了。」 林懷寶道:「是,你老哥怎樣對我說,我就怎樣辦。」 可是他嘴裏雖然這樣說,心裏卻又怕王坦真怪了他。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把個事主得罪了,那真該死一萬分了。心裏這樣想著,一會兒客都到了,王坦也來了。林懷寶見了王坦,搶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對他作了三個深揖,作完三個揖,兩手抱拳,比在胸口,說道:「王省長榮行在即,我是今天才知道,沒有早預祖餞,慚愧得很。」 王坦先見他突然地作了三個揖,不知道為著什麼,只得以揖相還。現在林懷寶說出作揖的理由來,原來是這樣不要緊。便道:「我們老朋友,哪在乎這些呢?」 林懷寶見他臉上並沒有不願意的樣子,這才放寬心,見王坦坐下,也就挨著王坦坐了。王坦沒有法子,只有應酬他幾句。林懷寶見王坦透著親密,心裏一寬暢,越是有說有笑。他知道在座的李逢吉、曹伯仁,都是唐雁老的私人,便又向他兩人兜搭。因對李逢吉道:「貴省是好地方,開通最早。前二十年,我到過廣州一次。人情風俗,可以說得是南方之強。」 李逢吉笑道:「南方人究竟不及北方人勇敢。古人就說,燕趙古多悲歌慷慨之士。」 林懷寶閉著眼攏著腦袋道:「然而不然,現在強國強種的說法,不光是靠著幾分蠻力,在乎以商業與人戰,以工業與人戰,以農業與人戰。總之,要把一切的技術學問和人競爭。你們貴省的人,就是懂這層的宗旨,拿定了方針,和五洲萬國競爭。所以出的一些人才,都是一些優秀分子。」 李逢吉心想,這老頭在哪里弄這些個新名詞來賣弄?這一股酸勁兒,倒有些叫人難受。 當時李逢吉在面子上不能笑他,依然敷衍著道:「各省有好人,也有壞人,指著那一省專出好人,那卻是不合理的話。」 林懷寶搖著腦袋道:「然而不然,試看北京現在在政治舞臺上最活躍的人,就多半是貴同鄉。譬如總理和閣下,難道能說不是傑出之才嗎?尤其是總理,令人五體投地,像外交、經濟、吏治、實業,都沒有一樣不懂的。不但是懂得而已,說也怪事,不知道他,何以那樣精通?聽說外國公使和他談起話來,都局促不安,總怕說話一不小心,三言兩語,就被總理駁倒。我是沒有聽見總理說過外國話,不知道那情形如何。依我想,一定是議論風生。」 他先說時,李逢吉還慢慢地往下聽,後來見他越說越不對,借著起身拿桌上的雪茄,就走開了。林懷寶回過頭來,見王坦還在這裏,便將身子向這兒靠了一靠,笑著說道:「這幾日天氣很好,出門倒是很合適。」 王坦點點頭道:「倒是不錯。」 林懷寶咳嗽了兩聲,然後說道:「兄弟近來的景況,我老大哥一定是很知道的了。我曾托際雲總長,把兄弟的意思傳達到。哈哈,在老朋友面上,我想省長大哥,一定會提拔提拔的。」 王坦見在座的客,都是些有面子的人,怕他儘管向下哭窮,弄得大家沒面子,便連連答應道:「我總設法,我總設法,飯後再談吧。」 林懷寶又抱著拳拱手,舉過鼻子尖連說「感激感激」。這時客已到齊多時,龍際雲便邀大家到大廳裏去入席。今天是替王坦祖餞,當然由王坦坐首席。在座的人,因為林懷寶下頦下一把白鬍子,算他年紀第一大,便公推他坐次席。林懷寶聽了這話,就對在座的人,作了一圈揖,說道:「在座諸公都是身居要樞的人。我一個老朽,怎好僭位?」 龍際雲道:「都是熟人,林大哥就請上吧。」 這一聲林大哥,叫得林懷寶格外高興,又作了一個揖,便在次席坐著。心裏一想,為什麼今天賓主都這樣客氣?這樣看起來,一定是王坦給了我的道尹,越想越高興,大家勸酒的時候,他也喝了幾杯。 席上光求舊說道:「今天我們替王省長餞行,我們要弄一點兒餘興歡送才好,諸位有贊成的嗎?」 張成伯笑道:「光總長的餘興,我是知道,不過是三十二張骨牌。」 光求舊笑道:「我就喜歡吃狗肉,覺得這樣賭錢痛快。贏也是一把,輸也是一把,不像打麻雀牌,那樣費心思。」 說到這裏,對財政總長洪麗源笑道:「我這句話,洪總長聽了,是不大對勁兒的。」 洪麗源笑道:「打牌也好,推牌兒也好,我現在只有奉陪的資格,沒有做發起人的資格了。」 光求舊道:「那為什麼,你要戒賭嗎?」 洪麗源道:「字典上沒有了『賭』字,我們也不會戒賭的。我說奉陪,是我的賭博資本,破了產了。」 光求舊道:「那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懂。」 洪麗源還沒有作聲,張成伯笑道:「銀行家做事,和人不同的,遇事都有個預算和決算。他是預定了的,每年只把五萬塊錢,歸在打小牌上用。若是頭一兩個月贏了,資本加多,以後牌就可打大些,若是開首的形勢不佳,就只替人湊角色,自己不發起打牌,而且越小越好,不向大處辦。所以看他打牌大小,就可以知道他這一年的賭運,是好是壞。今年不用提了,他自己承認破產。」 光求舊笑道:「這樣說,我和洪總長倒是同病相憐,今年這一年,賭運老不到家,我是輸得頭昏腦漲,不分東西南北了。不過我有一件長處,輸了儘管輸了,我是不縮手的。洪總長,今晚上仗著這一點兒酒興,吃他一場狗肉,看看咱們兩個輸精,究竟誰比誰窮?」 洪麗源笑道:「我聽說吃狗肉要講究『滾忍狠』三個字的訣竅,我賭錢向來是『慢爛淡』,可沒有這吃狗肉的資格三字,良玉倒都有一番研究的,何以他倒是輸?」 光求舊道:「對了,牌有個牌風,牌風來了,滾忍狠是往裏滾。牌風不在家,滾忍狠,可就要向外滾了。」 王坦笑道:「什麼叫滾忍狠?這倒是聞所未聞,光總長何妨說出來,讓我們長點見識。」 光求舊道:「老兄要學這一套滾忍狠嗎?我告訴你,推牌九是一陣風,講究一個搶手快。若是手氣正好,趕快一陣卷。卷了之後,你千萬別戀戀不捨,摟錢就跑。滾就是滾蛋的意思,也可以說是把桌上的錢全滾去了。第二是忍,你若是輸了,千萬別生氣,要看到哪時候能下注,你才下注。在沒有到機會的時候,總要忍著。若是一氣,那就越鬧越窟窿大,非輸光不可。第三是狠,機會到了,你就得舍本下注。不問成敗利鈍,把錢就擁了下去。這一下摟到了,真有一個樂子。據我過來之人而言,真比命令發表了還快活。」 王坦笑道:「就有那麼樣好,若是沒有押中,那個情形怎麼樣呢?」 光求舊道:「你有什麼不懂?那就是莊家有個樂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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