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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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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樹威見田子芳態度堅決,也不便多說,便和田赫聲一路走了。田樹威約著田赫聲到家,頓著腳罵了他一頓,說道:「無論如何,子芳叔在姑母那裏說話,要比我們靈些。我們若是把他得罪了,恐怕我們轉圜的事,就要絕望。」 田赫聲道:「果然他說話,比我們還靈嗎?那也不見得,我們現在就去見姑母,看她怎樣說?我這裏有一筆款子在身上,買一些東西帶著,就借送東西為名,可以和姑母談談。」 田樹威道:「這法子倒也使得,我們就一路去。」 於是二人跑到果局子裏,買了十幾塊錢的水果,盛成幾大簍子,雇了洋車拉著,二人坐著自己的包車,親自護送到唐宅來。唐宅的門房,認得他們是唐夫人的內侄,並不用得到上房去回稟,所有的水果就搬了進去。田氏兄弟,一直跟到上屋來見唐夫人。唐夫人見搬了這些東西來,便問:「是什麼?好好的,又送我的禮嗎?」 田赫聲站著笑道:「哪裏是送禮?這是我兩人在一家新果局子裏走過,見有許多好果子,就買了這一點兒東西來,請姑母嘗嘗新。」 唐夫人笑道:「你兩人老實,不要在我面前弄鬼,你兩人送了東西來,是求救兵的,你說是也不是?」 田樹威笑道:「姑母這樣一說,我們兄弟倒不好說什麼了。」 唐夫人道:「你既然不是來求救兵的,你不許在我面前說公事。」 田樹威笑道:「我們的心事,姑母還有什麼不知道的。這一回事,都是給子芳叔爭面子,其實我們兄弟倆,還有什麼意思可言呢。」 說時,可就望著田赫聲道:「赫聲,我不是說了嗎?我們的事情,總要聽姑母吩咐。姑母說怎樣好,我們就怎樣辦。姑母原沒有叫我們辭職,我們這事,做得有些冒昧,現在姑母怪下來了不是?」 唐夫人道:「你們不必搗鬼!去叫子芳來說吧!要挽留子芳不算,我還要給他升一升呢。不是這樣,我姑母還有什麼面子呢。」 田赫聲聽到說還要給田子芳升官,倒冷了下半截,大悔不該得罪了他。 他心裏一想,子芳若再要升官,就是秘書長,所有院裏的事,他要做一半主了。我先和他吵了一頓,又要了他一百零五塊錢。據他的意思,叔侄的情分,從此就斷了。到了做了秘書長的時候,我若要複職,非得他的允許不可。但是他為了這事,已經恨我入骨,他還肯幫我的忙嗎?我實在一時糊塗,沒想到姑母還信任他呢。他們正在這裏說話,恰好唐雁老來了。田樹威、田赫聲一見,連忙都站將起來,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回頭又偷著看了看雁老夫婦的顏色。雁老摸著鬍子,對他二人微微一笑,將他們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我對於你二人,並沒有什麼說不去的地方,為什麼對我做那示威運動,一同辭職。」 田赫聲望著田樹威,田樹威卻咳嗽了兩聲。唐雁老道:「我告訴你們吧?現在在政界混事,很不容易,不要把差事看得很輕鬆,以為丟了就丟了,若是丟了,就憑你二位的本領,恐怕不容易再找到這樣的事情。」 唐夫人見唐雁老越說越緊,面孔漸漸地板了起來,田氏兄弟卻是噤口無聲,只是僵著脖子呆望。唐夫人看了這種情形,心裏怪不舒服,不禁插嘴說道:「你何必苦苦逼問他們,這事各有各的難處。你想他兩人都是子芳的助手,子芳辭了職了,他們沒有一點兒表示,實在對不住人。這不是我當他兄弟倆面前,戳穿他們的紙老虎。只要你將呈子退還他們,他們算是手續已到,就沒有什麼話可說的了。」 唐雁老冷笑了一聲,也沒有向下再說,就隨便坐在一張沙發上,不住地抽他的雪茄煙。田氏兄弟,見唐氏夫婦的面色,都不大好,不敢在此久留,便退出去了。唐夫人因為唐雁老剛才沒有給她的面子,心中不大高興,便問他道:「剛才他兩人一句話沒說,你為什麼要羞辱他一場?你要知道是我的侄兒,你當著我的面羞辱他,就和羞辱我一樣。我們田家人,沾著姑母的光,在你面前混一點兒小差事,那也不為過。你就這樣大打官話,一點兒不留面子嗎?我限你今天晚上十二點鐘以前退回他們的辭呈,若是不退回,哼!我也不能給你留面子了。」 唐雁老道:「我的家事,你全權主持罷了。至於我在政治上的行動,你何必干涉。」 唐夫人道:「你這話是嫌我主持家事嗎?好,好,好!以後我就不管家事,看你讓誰來主持。我倒要把這一件事,在外面宣佈宣佈。」 唐雁老道:「你真是多事,為著他們個人進退的私事,你何必生那些閒氣?」 唐夫人道:「老實告訴你,他是我一黨。姨太太能夠在衙門裏培植一部分勢力,我也就可以培植一部分勢力。你說他們個人進退是衙門裏的公事,據我看來,恰好是我和姨太太的私事。」 唐夫人左一句姨太太,右一句姨太太,這一個消息,就很快地傳到三姨太太耳朵裏去了。三姨太太便悄悄地走了過來,聽她說一個究竟。唐夫人越說越有氣,喉嚨也就提高了一倍。三姨太太忍不住了,便接著嘴道:「嘿嘿!這是笑話吧?田家人做官不做官,和我這姓劉的什麼相干?」 唐夫人聽了三姨太太接著說話,昂著頭對窗子外說道:「我在自己屋子裏說話,你還管得著嗎?你若是不服氣,隨便你到哪去講理,我都可以去。」 三姨太太冷笑道:「我有什麼不服呢?我沒有什麼娘家人給我現眼。」 這一句話不說猶可,說了之後,引著唐夫人無明火高三千丈,伸手在桌子上撈了一把茶壺,就由窗子上拋了出去,要砸三姨太太。她究竟力氣不足,沒有拋到上層,卻拋在下層玻璃格子上,只聽咣當一聲,把玻璃砸了一個大窟窿。三姨太太冷笑道:「就憑我說這句話,就得挨揍嗎?」 唐夫人道:「你為什麼說話,牽動我娘家人?我娘家人,有當娼的,有做賊的,怎麼給我現眼?我倒要問你一個清楚明白。」 說了這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闖出房來。所幸旁邊人多,極力將唐夫人拉去,還有幾個人帶勸帶拉,把三姨太太推回房去了。這裏唐夫人捶胸跺腳,無論如何,和三姨太太誓不兩立。唐雁老覺得雙方都沒有理,不知道勸說哪一個好,只得悶悶地坐在一邊,不住地抽雪茄煙。唐夫人道:「好哇,難怪你逼得子芳爺兒仨辭職,原來這是奉令而行的呢。」 半晌,唐雁老歎了一口氣道:「總不能過幾天太平日子。無緣無故的,又吵鬧起來,這是何苦呢?」 唐夫人道:「你總幫著她,人家罵了我,我倒不能作聲嗎?這是哪一家的理,請你說一說。」 唐雁老道:「說來說去,無非是為了子芳他們三人的事。你不必這樣,我把他們的辭呈退回去就是了。」 唐夫人道:「那是一件事,人家罵了我又是一件事,這不能併攏到一處說。」 唐雁老道:「是你說她半天了,她才說一句,這也……」 唐夫人道:「好哇,你還幫著她說呢,怪不得她這樣大膽,原來是有你做她保鏢的呢。有保鏢的我也不怕,我是跟她幹上了。」 唐雁老道:「你就是再吵一頓,也不過罵上她幾句,不能與你有什麼利益。你要辦到的事,我給你辦到就是了。」 唐夫人道:「我要辦到的事,都給我辦到嗎?好!你叫她搬出去,永遠不許進我家的門。」 唐雁老笑道:「我家也是她家呀,叫她上哪兒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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