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燕歸來 | 上頁 下頁
三三


  燕秋也走下車來了,向警察道:「我們就是再回到車站上去,檢查行李的人都走了,也是沒有地方去找驗放的票子呀。」

  遠處站了個扶住步槍的兵,向她笑道:「你這傻孩子,說啥話?你把行李打開來,在這裏讓我們檢查檢查,不就完了嗎?」

  燕秋板住了臉,向高、費、伍三個人招著手道:「好吧,好吧,再檢查一道吧,誰教我們自己不小心呢?」

  於是這四個人將十幾件小行李,放到路邊警士面前地上,蹲著身子,解索的解索,開鎖的開鎖,那警士只低了頭看著,腰也不曾彎下去,問燕秋道:「你們到開封來幹啥的?」

  燕秋道:「我們是學生,由南京來,到甘肅去,路過開封,下車來看看。」

  警士把手一揮道:「好吧,你們去吧。」

  燕秋四個人,打了一個照面,誰也不作聲,收拾著行李,再上車去。這回算是沒有了阻攔,一直進了城;遠遠看到一座鼓樓,高立街心。到了鼓樓下,是一條由東而西的馬路,兩旁的店鋪,洋式門面,倒不少兩三層樓的,而且那鋪面的裝修都有七八成新,可以想到,這條馬路是新辟未久。正在觀望,街心的崗警,卻用手向兩邊轟開行人。這一行幾輛人力車子,也閃到路邊去。大家正是愕然,這是為了什麼?

  這時,幾十丈路之外,卻來了一輛高高的轎式汽車,大大的黑篷子,還落了不少的漆,沾了不少的泥灰,車輪子又窄的只有巴掌那樣寬,哄咚哄咚響著,如火車頭開來了一般。而且那汽車走的姿勢,很像小孩子追賣糖人兒的,不是車輪子滾,乃是整個車身子蹦;七顛八倒的,如入無人之境。再待它過去了,崗警才放行人走。伍健生笑道:「燕秋!你有什麼感想嗎?我覺得在開封馬路上走,那是很安全的,永遠不會有被汽車軋死之虞。」

  燕秋一撇嘴笑道:「少開心吧,剛才沒有給氣死呢。」

  大家笑著,就到了旅館門口。進去看時,卻是很大的平房改造的;進去一層又一層,到了一個有樹木的院子裏,引路的茶房,卻回頭向燕秋道:「四位是要四間呢?……」

  燕秋道:「開一間小的,開一間大的。我們的庶務先生!你以為怎樣?」

  說著,望了一虹。他笑道:「我沒有成見,昌年的意思怎麼樣?」

  昌年笑道:「一個問一個,這倒妙了。怎麼樣問起我來?」

  一虹道:「不是你引著我們到這裏來的嗎?」

  昌年於是微笑笑,沒作聲。燕秋道:「就是這樣辦吧。我要一間小屋子,三位自己怎樣,我不管了。」

  一虹也不敢再說俏皮話,就依了她,開了一間大屋子,一間小屋子。在這院子裏,乃是斜對門而居,大家進了屋子,各有一番洗刷。

  茶房泡上一壺茶來,送到大屋子裏。高、伍、費三人圍了桌子坐下,一虹提起壺來斟茶,昌年站起來,突然作個立正的姿勢,向他行個舉手禮,一虹笑道:「大家不是有約在先,誰也不許客氣的嗎?」

  昌年坐下笑道:「我不是多謝你斟茶,我是和你道歉。」

  一虹道:「在火車站外等你,也不是我一個人,你向我道什麼歉?」

  昌年笑道:「非也非也。引到這旅館來,本當歸你辦理,我有點越俎代庖了,所以我要和你道歉。」

  說破了,一虹倒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我們這是特任簡任的官,要爭這分兒風光嗎?閒話休提,今日天色還早,我們找點東西吃,還可以到街上去玩玩。」

  昌年將面前的茶杯向桌子中心推了過去,然後兩手伏在桌上,額頭枕在手臂上,接連打了兩個呵欠道:「我不行了,想睡一覺再說。明天從從容容的出去吧。」

  一虹笑著還沒有答話,健生也是一手撐了半邊臉,斜望了昌年,一手將中指不住的在桌上打點著響,微笑道:「你也未免太賣力氣了。在火車上熬夜不要緊,怎麼坐到那個生虱的人一塊兒去,連瞌睡也不敢打。我警告你,可別招了那富貴蟲到我們身上來。」

  昌年抬起頭笑道:「這件事,我知道你二位有點不明白。你想,我和她坐在一張椅子上,她前合後仰,只是要睡,我若不離開,她很是痛苦。坐在她一凳是坐,坐到旁的那椅子上去也是坐,我何不讓了她?我可沒想到同座的那個老頭子有那樣的髒!」

  健生笑道:「在火車上,老高作了兩句的打油詩說你,詩很妙!」

  昌年笑道:「什麼詩?念給我聽聽。」

  一虹笑道:「我不是自己作的詩,是改的唐詩。就是可憐夜半虛前席,不配紅顏配白頭。」

  昌年搔搔頭發笑道:「詩不壞。」

  這時房門推開,燕秋笑嘻嘻的站在房中間,向一虹點點頭道:「詩句用得現成,我仿佛念過這兩句唐詩的。只是有一層,你這詩,有點兒不寫實。第一、我就不敢承當紅顏這兩個字;再說那個老頭頭髮也是不白的。」

  燕秋是這樣直統子,說出來了,這倒叫一虹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道:「這不過大家鬧著玩玩。」

  燕秋笑道:「沒關係,以後你想做打油詩,你就只管作吧,我倒喜歡這種東西。」

  一虹除了微笑,不好再說什麼。昌年笑道:「請坐吧!這是到我們屋子裏來,我們應當客氣一點。」

  燕秋道:「我打聽了,這裏到龍亭去不遠,今天我們就去游龍亭。與其在家裏坐,不如到龍亭上去坐。明天我們的游程,是遊鐵塔,訪猶太人,參觀博物館,登古吹台。」

  她口裏說著,將右手點了左手的手指頭。昌年這就不敢說什麼了,張口要打個呵欠,趕快忍住了,背轉身去裝著倒茶喝。一虹道:「好,我們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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