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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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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少女同餐興闌增苦悶 遺民誰見話裏漏情機 有人說,在女子的生理構造上,某一種分泌汁,很容易刺激神經,構成妒嫉性。所以女子在情場上角逐,常能因為一種莫須有的事,引起了妒嫉,惹起了風波。這話不知道是否完全可靠?但是站在男子的立場上說,似乎女子們的妒嫉性,是比男子要濃些的。像西北旅行隊裏,這位楊燕秋女士,她那大方的態度,灑落的襟懷,應該是無所妒嫉的。可是在大家吃黃河鯉魚的席上,來了一位洪朗珠女士,說她時髦過分,失了女兒的身分,可是她活潑潑地,又沒有絲毫小姐脾味,似乎同來的三位男友,眼光都時時射到她身上去,尤其是高一虹,因為和她有世交的關係,二人見面之後,就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情感流露在外。 這三個少年,雖不是燕秋私有的,然而她總覺得這件事情,她看到了就十分不快。因之她雖然坐在席上,同著大家說笑。然而她心裏頭卻是安定不住。便是那黃河鯉魚端上桌來了,她也嘗不出個什麼味兒。當吃那拔絲山藥的時候,一虹是怕冷落了燕秋,特意的向她說兩句話,偏是朗珠又搶著接過去了。燕秋始而還沒有什麼很深的印象,便是一虹將態度冷淡下來,作一個不甚介意的樣子,這倒叫燕秋疑心,他這分做作,不能毫無意味。因之冷眼看看,更不自在,那臉色也不是平常那樣常帶了笑容,仿佛兩腮上的肌膚,都有些向下沉落,眼光也呆定了,只看了桌上的菜碗,卻不向別人說話。 一虹越是注意她的態度,也就越看出她那分不高興來。不過心裏也想著:我們不過是朋友而已,你沒有權利可以干涉我和別一個異性接近呀。不過心裏如此想著,臉上可總避開了和洪朗珠接近,好像在這兩方面的取捨之中,燕秋總是不宜於得罪的。 在席上,不但朗珠沒有顧慮到這一層,就是伍健生、費昌年,也不曾想到朗珠來了,會引起燕秋什麼不快的。所以他兩人倒是吃得很痛快。朗珠也並不感到一虹有什麼痛苦,卻向他笑道:「聽到家父說,密斯脫高文學很有根底的,這回到西北這麼樣遠的路來遊歷!一定有好的著作要發表吧?」 高一虹先向燕秋臉上看著,然後回看到鐵生臉上來,就答道:「老伯常提到我嗎?」 朗珠笑道:「可不是!家父在人背後是不大誇獎人的,對於密斯脫高,可是常在背後誇獎。」 鐵生笑道:「你不要看她很頑皮,倒是很喜歡文學的。賢侄有什麼心得何不告訴她,有道是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朗珠道:「對了!可以指教指教呀。」 一虹笑道:「我們這位楊女士,文學就好得很。兩位女士研究研究吧。」 燕秋笑得將兩隻肩膀連連抬了幾下,因道:「一虹!你可不要隨便拉人作陪客。我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文學,請問這好得很這一句話,從何而起呢?」 一虹笑道:「我倒不是隨便瞎謅的,譬如今天我們研究甲骨文字,你說了許多理論,都是文學有研究才能說出來的。」 燕秋道:「那不過是一種常識罷了,也談得上文學二字嗎?昌年是學法律的,健生是學理化的,今天我們參觀的時候,他二個人也有些研究,這可見得是一種常識,不一定要專門研究文學的人才知道。」 一虹讓她證實了自己是撤謊,這倒一時抓不住話來遮蓋,只得笑道:「不過你實在是有些研究的。」 朗珠對於他這話,倒並不怎樣的介意,卻笑向健生道:「這事很有趣,三位同行,文理法各學一樣,是一個大學的組織。」 鐵生哈哈笑道:「這孩子說話,總是淘氣。」 朗珠道:「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密斯脫伍,你能答應我嗎?」 說時,眼睛向健生斜瞅了一眼。健生並不考慮,就笑答道:「洪小姐太客氣了,何必這樣的說,有什麼事要我們做的,你只管說好了。」 朗珠道:「在開封和諸位遇到,這是一件難得的事。吃完了飯,我想同各位去同照一張相,可以嗎?」 健生笑道:「這太可以了。」 燕秋笑向健生道:「可以,就是可以同去照相;這太可以了,是更進一步的意思,還要怎麼樣呢?」 昌年也是不曾揣度到燕秋的心事,笑著插嘴道:「也許健生還想吃一頓黃河鯉魚。」 朗珠笑道:「那也太可以了。只要各位肯賞光,今天晚上,大家還在這裏聚會。」 一虹道:「那就不敢當了。」 話說到了這裏,大家已是站起身來。朗珠就走向一虹的身邊,低聲笑道:「真的,我還要請一請。這餐是家父請的,那不算,晚餐我來請,這三位請你替我代約一下。」 當她這樣和一虹說話時,燕秋恰是走到遠一點的所在,拿了桌上的漱口水杯,向痰盂子裏去吐水,卻沒有聽到她說的是什麼。不過她走近了一虹身邊,帶了笑容說話,那是看見的。偏是一虹又不敢坦然的和她說話,一面說話,一面還向燕秋這邊看了來。這種舉動,更是叫燕秋多多的疑心了。一虹只得高聲道:「洪女士叫我代約,今天晚上,還是在這裏晚餐。」 燕秋走過來笑著道:「洪小姐!你何必這樣客氣呢?我們叨擾了令尊一頓,不就是叨擾了洪小姐一樣嗎?」 朗珠可就握了燕秋的手道:「雖然是那樣說,就說多吃我一頓,那也算不了什麼。」 燕秋笑道:「這樣說倒是可以的。不過我歸心似箭,恨不得一腳就踏到甘肅。今天所以在開封耽誤了,那完全為了我這三位同伴,下午再把幾處名勝看看,我們就要走了。假如晚車能走的話,吃晚飯就來不及了。」 朗珠搖撼著她的手,笑道:「不是客氣嗎?」 燕秋笑道:「要客氣,這一餐飯,我們就不敢叨擾了。」 朗珠笑道:「各位旅行的人,當然是旅行要緊,我就不敢強留。照相的事,這不會耽誤時候,總可以辦到的了?」 燕秋笑道:「那是隨時可照的,我們就帶得有照相機。就在這屋子外面臨時拍兩張不好嗎?我們到了西安,就要洗片子的,請洪小姐給我們一個通信地點,到了西安,我們就把洗得的片子寄了來。你看好不好?」 朗珠覺得這個辦法,也並不怎樣欠通,便攜著燕秋的手向門外邊走,點頭向大家道:「來來!同照相去。」 大家走出了屋外,在階簷上走著,一虹捧了相匣子向天井裏走,朗珠將高跟鞋一頓道:「喲!這個辦法不大妥當呢。你們是自拍機不是?」 一虹道:「我們不是自拍機。」 朗珠道:「我們這一群人裏頭,必得有個人動手去照,影片上人就不能完全了。」 燕秋笑道:「你們照相,我來動手。」 朗珠道:「那不好,我所要得的,就是你的照片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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