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燕歸來 | 上頁 下頁 |
| 一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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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斜靠了桌子,將一隻手托住了頭,微微的閉了眼睛出神。兩個人在屋子裏,一個坐著睡覺,一個躺著睡覺,反是靜悄悄的了。過了一會子,卻有個賣報的在門外喊著:看上海報!南京報!西安報!健生躺在床上,動也不一動,喊道:「喂!老費!買一份南京報看看吧。離開南京許久了,不知道可發生了什麼事沒有?」 昌年道:「要知道南京的事,看一天的還不行,得多買幾份看。」 那賣報的小販,聽了這話,一腳踏進來,拿了一大疊南京報,放在桌上,笑道:「這一個多禮拜,全是晴天,南京報來的日子很近。」 昌年將報隨便翻了一翻,果然最遠的日子,不過十二天,最近的日子,只有十天;於是買了三份,同健生二人分拿著看。健生躺在炕上,兩手舉了報紙,張開來擋著面孔看。約莫有十分鐘,他呵了一聲,一個翻身坐了起來,笑道:「嘿!石耐勞結婚了。」 昌年道:「你造謠言的!哪有那麼巧,恰好是他們結婚的消息,登在這天的報上。」 健生道:「你說的他們,指著誰?」 昌年道:「自然是老石同李燦英。」 健生笑道:「你猜對了,正是他兩個人結婚。你看報吧!」 說著,把報折疊著,送到昌年手上。昌年看那報紙封面所在,果然有幾行觸目的廣告,乃是石耐勞、李燦英結婚啟事:我倆因意氣相同,並得家長同意,茲定於本月十五日,在杭州西湖飯店舉行婚禮,敬此奉告。昌年笑道:「末了來個敬此奉告,倒有趣味。奉告什麼人呢?」 健生道:「自然是告訴朋友,也可以說是告訴國人,他有了收穫,為什麼不出一下風頭?」 昌年道:「他的行為是對的,假使他也跟著我們到甘肅來,那就落空了。」 健生沒作聲,只是拿過報去,再度去查看。 昌年看了一會兒報,就對健生說:要出去發一通電報,匆匆的出去了。由蘭州向東南通信,就是趕航空信。一個禮拜,也只有一次,所以遇到有事向外發消息,只有打電報一個法子。昌年說是去發電報,健生卻也相信;可是昌年這通電報,發出去很費時間,兩小時之後,方才回旅館。他回旅館來時,恰好是燕秋邀了健生去吃晚飯,三個人不曾見面。昌年卻無掛無礙的,到炕上去放頭大睡。健生回來時,他說是通身骨頭酸疼,要好好兒的睡一覺。健生明知道他是心裏有感觸,更不願去驚動他。 次日六點多鐘的時候,健生起床,卻不看到昌年。在蘭州這地方市民,比西安人還要起得早,六點多鐘,已經滿街全是人了。昌年起早出門買東西去了,那也是平常的事,健生不怎樣去介意。但後來茶房送了一壺茶來,自己在一張方桌子邊坐下,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呷著,不免出了神,四圍張望了去;這就看到雪白的粉壁上,有鉛筆畫了一隻燕子,展了雙翅飛著,後面跟隨了四隻燕子,一個一個的落後,掉頭轉著飛去;只有迎面一隻燕子飛來,有和那燕子比翼同飛之勢。在燕子旁邊,寫了一首詩,乃是:「春風楊柳蔔同棲,撲面黃塵路易迷;願汝前程雙著力,從今勞燕各東西。」 健生把這首詩看了一遍,自己雖是不大研究詞章的,好在這首詩,措詞也不怎樣的高深。再把那畫的幾隻燕子一看,心裏就十分明白。於是立刻叫茶房把燕秋請了來,兩手一拍道:「燕秋!你看,這事怪不怪?昌年他走了。」 燕秋猛然聽了這話,自不免一怔。向屋子周圍看看,行李鋪蓋倒並沒有移動,笑道:「你開玩笑的,他買東西去了。」 健生正色道:「真的,我不說笑話。不信,你看這牆上畫的畫,題的詩,不是他走了嗎?」 他一手拖了燕秋,一手指著牆。燕秋走過來仔細一揣摸,不免把臉也紅了,兩手扶了桌子,眼望了壁子,很出了一會子神,將牙齒咬了下嘴唇皮,低著眼皮,沉思了一會,忽然搖頭笑道:「這是你鬧著玩的,老費從來沒有作過詩,更也不會畫了。」 健生道:「不會作詩,不會畫畫呀!終不成我兩人全沒有動手,是第三個人在壁上寫的!」 燕秋還對了牆壁望著,因道:「今天是禮拜三嗎?」 健生道:「是禮拜三。今天有飛機飛西安,他前天就問我哪天是禮拜三。這樣看起來,昨天他出去很久,恐怕就是買好了飛機票了。」 燕秋點點頭道:「對了,他走了。他不諒解我,走了。」 說到這裏,眼圈兒一紅,就垂下淚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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