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楊柳青青 | 上頁 下頁 |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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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翁向江氏道:「我說怎麼著,你這位姑娘就是通情達理,能粗能細的人。我家自強,總算是個好孩子,一點沒有當兵人的習氣,掙錢也夠養活我的了。可是他有公事在身,父子不能常住在一處。他現在雖然是在西苑駐防得好好的,只要上峰有個命令,說聲走,也許今天調防就走,我做父親的人,怎好跟了他走呢?所以我在店裏給人家管著賬,就不願回來,這不為了別的,在人家店裏,有店東夥計常在一處,就是這樣子混著,一點也不寂寞。我要是不幹了,一個老頭子住家,有什麼意思?到了現在,我勉強地讓孩子接了出來,就這樣帶了一個小林過著。若是我有大姑娘這樣一個在身邊,我就痛快多了。」 江氏笑道:「搬進來不過兩天,老太爺倒說了好幾回這樣的話。要不,高攀一點,把這孩子拜在你面前做個幹閨女吧。」 趙翁笑著連連拱了幾下手道:「這可不敢當,這可不敢當!」 江氏笑道:「這自然是句笑話,我們真敢這樣子高攀嗎?依我的愚見,你們連長早點兒成家,這事就好辦了。家裏有個少奶奶,可比有個姑娘還好的多啦。」 趙翁道:「您這話是說的對,我正為了有這點意思,才肯讓自強把我接出來住。唉!不過說到娶兒媳婦的話,這事也很難。」 說時,摸了他的鬍子做個沉思的樣子。人家談到聘姑娘娶兒媳的時候,做姑娘的人,是沒有法子插言的,因之桂枝手上只捧了一把瓜子,在一邊咀嚼著,並不發言。江氏就問道:「聽說老太爺是保府人,是在城裏呢?是在鄉下呢?」 趙翁道:「我們還有地種莊稼啦。全家都住在鄉下。」 江氏道:「大概府上人不少吧?」 趙翁道:「我老哥兒仨,只剩我一個了。晚一輩倒不少,可是都分家的了。」 江氏道:「家裏有多少田地呢?」 趙翁道:「夠吃喝的罷了,有兩頃地。」 說到這裏,江氏好端端地向桂枝道:「你聽,人家家裏有兩頃地呢。」 又回頭向趙翁道:「像你府上這樣人少,有三四十畝地,也就湊付著好過日子了。有兩頃地,那是足夠的了。」 桂枝把手上一把瓜子都吃完了,將茶几上放的一杯茶,也端起來喝著。喝完了茶躊躇了一會,放下杯子向她母親道:「咱們回去把那件衣服趕起來吧。過了十二點沒有得,那人家又要來催了。」 江氏見她兩眉深鎖著,也許是自己姑娘不願意這件事,這就只好站起來向趙翁告辭,笑道:「又來打攪您一陣,我們那屋子又黑又髒,也不敢請老太爺過去坐,老太爺動用的東西,只管到我那裏去拿,大家都是好街坊,好鄰居。」 趙翁笑道:「我爺兒倆就是直統子脾氣,您不瞧我說話,我不會客氣的。」 江氏連聲道是,很高興地回去了。 這一次談話,趙翁給了江氏的印象更是好的了不得。回房之後,就向桂枝說道:「這個老頭兒心眼好,怪不得養一個做連長的兒子。」 桂枝立刻取了衣服到手,趕著做起來,對於她母親說的話,並沒有介意。江氏見姑娘那樣趕著縫紉,怎能比她還懶,也是低著頭穿針引線,忙個不了。在上午十二點以前,居然就把一件罩袍做好了。桂枝燒著烙鐵,把衣服熨烙得平整了,飯也來不及吃,就把衣服用塊白包袱包好,送到對面甘家去。 這甘家的主人翁甘厚之正由內室出來,在院子裏遇到了桂枝,就笑著點頭道:「老姑娘就是給我們積之做衣服來著嗎?」 桂枝著:「是你們二爺一件罩袍。」 厚之道:「他不在家呢,做得了放在你家就得了,回頭叫我們聽差的去拿就是了,還要您跑一趟呢?」 桂枝聽說積之不在家,這就無送到內室去之必要,看到旁邊站著小聽差,就交給他,笑道:「請你交給二爺,說是這衣服的尺寸,是照上次棉袍子尺寸做的。若是不合身,就拿去改,最好是二爺穿去讓我看看,我瞧著哪裏不合適就改哪裏。」 聽差答應著,將衣服拿進去了。桂枝見不著積之,自然是回家去。厚之望著桂枝的影子去遠了,他不向外走,倒回身向內室裏走。他夫人甘太太正打開箱子,要找兩件好衣服出來,預備明日進城,回娘家去給大哥拜夀。他大哥曾做過一任省長,現在雖然賦閑住在北平城裏,卻還有些政治上的潛勢力,就是甘厚之這個西郊河工局長,也是靠了大舅老爺勢力來的。甘太太見丈夫有不好看的臉色走進來,便問道:「你跟誰生氣?」 厚之點了一根香煙,斜坐在靠背椅上,只是出神,許久許久,才噴出一口煙來道:「我笑我們積之,真是不爭氣,怎麼把對門那個老姑娘看上了,彼此天天來往,不是你來,就是我去。本來他有這大年紀了,要規規矩矩娶一房眷,舊式的也好,自由的也好,我們做哥嫂的,不必去反對他。可是他怎麼會把做女工的姑娘看上了。那孩子就是一個寡婦娘,家裏窮得只剩一張土炕,這樣子和積之親密,保不定會鬧什麼笑話。剛才他她又借了送衣服為名,走進院子來,我就說積之不在家,打發她走了。」 甘太太一面檢理衣服,一面聽話,這時沉了臉色,依然是看著箱子裏,卻放重了聲音道:「這只有怪自己人,不能怪別人。你見著積之,好好教訓他一頓就是了。那姑娘給我做活,有時不要錢,倒是個好人。只要積之不去引誘人家,她也就不好意思跟著來的了。」 厚之聽了這話,卻也是有理,口裏銜了煙捲,兩手背在身後,就向積之屋子裏走來。 積之也把那件新做好的罩袍罩在棉袍子外,正想向外走,頂頭卻碰到了自己哥哥,倒可以表示著自己的節儉,因笑道:「我也穿上藍布大褂了。」 厚之冷冷的道:「做事不應當光注重表面。一個人穿了藍布大褂,就可以算是儉樸的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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