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楊柳青青 | 上頁 下頁 |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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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聞語警芳心封侯願渺 聽歌有羨色報國身閑 這一種熱情流露的握手,不但是甘積之心裏,很是痛快,就是趙自強自己,他也覺得做的這一番舉動,不是平常人做得出來的,誰肯和一個有情敵嫌疑的人去找飯碗呢?他另一隻手,索興一塊兒來和積之相握著,連連搖撼了幾下,因道:「甘先生,你別看我是個武人,武人也分幾等看法。」 積之說:「說起來慚愧得很,以前我不大瞭解趙連長,現在,知道是我錯了。」 他說畢,便格外現著一分親熱,只管敬茶敬煙,趙自強也只希望他有這種瞭解,閒談了一會兒,因出城路遠,不敢多坐,也就告辭走了。 他在電車上,在公共汽車上,都一路斷續的想著看起情形來,甘積之和老姑娘不像有什麼愛情。本來的,他一個做二老爺的人,為什麼要娶一個窮家丫頭呢?我今天去拜訪他,這是多此一舉。可是話又說回來了,假使我今天不去拜訪他,我始終就不能明白,他和楊桂枝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於今看起來,簡直是我多心,錯疑了人家好人了。怪不得人家說,軍人的腦筋簡單,我實在是夠簡單的了,怎好說當街坊的人,就會有愛情關係呢?老姑娘既然並不是我理想的那種人,那末,黃曼英前去說媒,當然不會拒絕。一來她對我感情很好,二來論資格,論年齡,我都可以做他的丈夫,不是她心裏另有人,她還有什麼拒絕我的道理呢。 無疑的,這件婚事是成功了。只可惜在今天以前,自己總覺得桂枝是個不喜歡軍人的人,太對她冷淡了。若是和她早就表示好感,恐怕用不著三彎九轉的托人去討她的口氣,這事就成功了。假使我要娶的話,雖不能請一個月的假也可以請兩個星期的假,在這兩個星期之中,我不要糊裏糊塗地過去了,必得要好好地快活一下子。桂枝在海甸這街上,總算是數一數二的姑娘,娶得這樣美麗的姑娘,也就心裏滿足的了。他想到了這裏,在公共汽車上的賣票生,是他的熟人,就問道:「趙連長,你心裏有什麼高興的事情呢?怎麼一個人想著笑起來呢?」 趙自強道:「我笑了嗎?我自己倒不知道。」 賣票的道:「這就可以知道你正在想什麼得意的事了。」 趙自強微笑著道:「有什麼得意,我想我若是有孫猴子那個能耐就好了。招來天兵天將,騰雲駕霧,殺到日本去。」 全車的乘客因為他是個軍人,他說了這話,大家都笑了。賣票生道:「到了海甸了,你下不下?」 趙自強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回營了,不下了。」 他說著這話時,海甸的街屋,已經在窗子外,他想著,回家去一趟,只耽擱十分八分鐘,那也不要緊。回家的時候,一定可以看到桂枝的,看她今天對我的感情,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沒有。於是向賣票生道:「停車停車,我要下。」 賣票生道:「還沒有到站呢,趙連長今天一定有什麼好事,要不然,不能夠這樣子樂大發了。」 趙自強微笑著,始終是不作聲。說話時,汽車已經停了,車子上有兩個客人下去。賣票生,見他兩手按著膝蓋,抬頭看了汽車棚頂,一句別的話也不說。賣票生笑道:「趙連長,都下去了,你下不下呢?」 趙自強忽然回轉頭來,看到車門是開的,笑道:「不下吧。下下。」 他說著話,已經跳下了車。但聽到車子上的人,哄然大笑。自己也不敢回頭,只管向家門口走著去了。 他心裏想著,一走進大門,必定就可以遇到桂枝的。可是事與願違,楊家緊掩了屋外的風門,一點聲息也沒有。自己回家來,惟一的理由是探望父親的,當然繼續地向裏院裏走。趙翁在裏面屋子裏看到,就問道:「這個時候,你還回來做什麼,還不快回營去?」 趙自強道:「沒有什麼事吩咐我嗎?」 趙翁道:「我沒有什麼事,你去吧。」 趙自強見父親催得這樣緊,只得不進屋,轉身向外走。可是他走的時候,那腳下的皮鞋,走得呱呱作響:似乎是前後院子裏都聽到了。果然,他這樣走去,很有些效驗,當他走到前院的時候,桂枝卻把窗子中間,一方小玻璃糊上的活紙片,掀了起來,在玻璃裏面,露出了一張白臉。趙自強自然也是回頭向這裏看看,正好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面。在那一刹那之間,趙連長是不便突然的住足而觀,可是老姑娘的臉上,泛起兩朵紅雲,已經把那張白臉縮回玻璃窗子裏去了。桂枝這樣一縮,把一個躺在炕上的江氏,卻大大的吃了一驚,坐起來問道:「什麼事?」 桂枝道:「沒什麼事。」 江氏道:「院子裏是誰來了?」 桂枝沒有答覆,走向小桌子邊去倒茶喝。江氏道:「你聽見沒有,我問你是誰在外面。」 桂枝道:「沒關係,是人家走過去。」 江氏聽了這話,卻不免噗嗤一笑。原來自己的姑娘,都叫趙自強做趙連長。自婚姻問題正式發生而後,她絕口就不提趙連長三個字。這次逼得她不能不說了,不好意思叫「他」,也不好意思叫趙連長。現在姑娘說是人家,這就一針刺一個血眼,知道決計是趙連長的了。心裏佩服姑娘辯才之余,所以就噗嗤笑了。桂枝明知道母親笑著是有原因的,這也就不去過問。可是有一層,由種種方面看起來,趙家的婚事,竟是越說越真了。 若照著現在這個態度,這件事當然是成功。不過趙連長這個人雖是不錯,然而自己心目中,向來不打算有一個軍人丈夫,若是嫁一個軍人卻並非夙願。想到這種地方,又不免發起愁來。記得街西頭劉家媽,她的丈夫,也是當軍人的,何不順便去請教請教她,軍人的生活,究竟是怎麼樣?當時擱在心裏,也沒有什麼表示。因向江氏道:「媽,你准是中寒了,躺著就多躺一會子吧?劉家媽家裏,不是有丸藥嗎?我去討兩顆來,給你發發汗吧。」 江氏道:「用不著,我多躺一會兒,倒是可以。」 說著就躺下了。桂枝心虛,怕勉強要去的話,會引起母親的疑心,當日也就不說了。到了次日,江氏還是精神疲倦。桂枝道:「非得吃點丸藥不可。」 做過午飯吃了以後,自己就向劉家媽家走來。他們這兒,也是前後院,前院是個私塾,有個牛先生,在那裏教書。後院就是劉家媽帶了兒子過活。桂枝走到後院,劉家媽正在屋子裏洗白菜幫子,看見桂枝,在瓦盆裏,拖出兩隻濕淋淋的手,向她笑道:「稀客!老姑娘有工夫來坐坐?」 桂枝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有點小事求求你來了。」 劉家媽笑道:「你說吧。挑我能幫忙的。」 桂枝道:「我媽昨日中了寒。」 劉家媽道:「你要丸藥,有有有。來了,就坐一會子走,別忙。裏面屋子裏暖和暖和。」 說著,她掀起圍襟,一面擦手,一面引桂枝走進屋去。桂枝道:「劉家媽,你真省,吃不了的老白菜幫子,你還留著呢。」 劉家媽答道:「丟了怪可惜了兒的,抓把鹽醃起來,就小米粥喝,倒是一碗好菜,不信,你試試。」 說著話,讓桂枝在炕上坐著,在炕眼裏掏出了把瓦茶壺來,倒了一杯茶給她喝。笑道:「窮家煙捲也找不出來一支給你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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