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楊柳青青 | 上頁 下頁 |
|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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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道:「不,我一定得做餡兒烙餅你吃。」 自強道:「為什麼一定要做餡烙餅我吃呢?」 桂枝笑道:「有道是天上不會掉下餡餅來,大概餡餅是最好的東西。我今天烙了餡餅給你吃,讓你得個好兆頭。」 自強哈哈大笑,夫妻倆在屋子裏大大開心一陣。趙翁在對面屋子裏,聽到兒子哈哈大笑,很有些奇怪,伸頭在房門口看時,只見新房的門簾低垂,裏面的聲音又寂寞了。心裏想著,少年人究竟是少年人,這樣新婚從軍的離別,哪裏是人禁受得起的,然而他們糊裏糊塗地還取笑作樂呢。過了許久,才聽到夫妻雙雙地出來了,原來是議好了,出去買做餡餅的作料,走到了前院時,那笑聲還送到後院子裏來,自然他們是高興極了的了。 半小時工夫,自強進來了,臉上依然帶了愁容。趙翁道:「你從哪裏來?」 自強道:「她要做餡餅我吃,又要我同她一塊兒去買作料,我只好陪著,其實我不想吃什麼。」 說時懶懶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趙翁道:「她那樣子高興,是你說將來要接她出去吧?」 自強沉吟了一會子道:「也許是……」 說畢,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門簾子一掀,桂枝笑著跳了進來,向趙翁道:「爹,我做餡兒餅你吃,好嗎?」 趙翁點點頭。桂枝笑道:「自強明天要走了,我給他餞行呢,打一點兒酒喝,好嗎?」 趙翁看她那樣子,果然十分地高興,便笑道:「照說呢,可以讓他喝一杯餞行酒兒。只是他明天一早就要趕早班車,喝多了,可起不了床呢。」 桂枝笑道:「今天晚飯喝酒,明天早上還醒不了,這得喝上一罎子吧?」 說著,向自強眼皮一撩道:「你能喝多少,我們可約定了的。」 說畢,笑著去了。趙翁看她如此,卻是不解。自強笑道:「她完全是小孩子脾氣,她說今晚要和我坐著談到天亮。」 趙翁道:「你可別鬧孩子脾氣,到了灤州,還得走道呢。天氣涼了,長城一帶,我想比這兒冷吧?」 自強不在意的笑道:「可不是,大概再過半個月,口外也許就下雪了。」 趙翁聽了這話,不覺心裏跳了幾下,立刻連想著,若是打起仗來,又怎麼辦?於是閉上眼睛,裝了一個凝神想什麼的樣子,同時那要滾出來的兩粒眼淚,也就閉在眼睛裏,不曾出來了。自強不敢坐在這裏了,口裏說著去清理東西,也回房躺下了。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桂枝把自強牽著到堂屋裏來,只見桌子正中擺下四個大碟子,是香腸油雞之類,桌子斜對角,放了兩大盤餡餅,下方明晃晃地點了一盞白罩煤油燈,還有一把錫酒壺。桂枝自坐了下方,指著左手空椅子道:「你坐下。」 趙自強見另兩方父親同岳母坐下了,便坐下道:「桌子朝中一擺,四方坐著四個人,倒好像是一桌席面。」 桂枝提起酒壺來,向左方空杯子裏斟下酒去,笑道:「古言道得好,物輕人意重,千里送鵝毛。這雖是兩大盤子餡餅的酒席,可是我這番情意不錯,你應當做魚翅燕窩的酒席一樣來吃。你贊成我這話,我就幹上一杯。」 趙自強更不打話,端起酒杯子來,咕嘟一聲喝幹,還舉著照了一照杯。江氏手扶著筷子,笑道:「我們姑奶奶,今天透著會說話。」 桂枝笑道:「這就算會說話了嗎?我還打算和他談一宿呢。」 口裏說著,手上的酒壺,已經伸到自強面前來。自強兩手捧了杯子接著她的酒,笑道:「我得回敬你一杯吧?」 桂枝將酒壺向懷裏一摟,笑道:「別,今天是我替你送行,留著我到遷安去,你替我接風再喝吧。」 趙翁坐在上面,心裏可就想著,怪不得這孩子這樣子的快樂,以為不久,就要到遷安去聚首的,說起來呢,可也就是可憐。心裏如此想著,眼睛朝下望,果然見她還是笑嘻嘻地。又轉念一想,她既是這樣高興,樂得大家糊裏糊塗吃喝一陣子,何必替別人擔憂?於是也逗引著江氏,一同吃喝起來。 趙自強左手拿著餡兒餅,右手端了酒杯,在鮮脆膩鹹的餅味當中,酒乃是不可缺少的一種東西,喝得爽口,只管跟著喝了下去。待肚子裏吃飽了的時候,酒也喝得有七成醉了。於是手按桌沿,站將起來,晃蕩了兩下,笑著搖搖頭道:「多了,別真喝醉了。」 他說著話向屋子裏走,只見桌上擺了兩隻碟子,一碟子盛著蘋果,一碟子,盛著香蕉。回頭見桂枝跟了進來,笑道:「你真會辦事,料著我會喝醉,先預備下這個給我解酒。可是我想吃兩片梨,才爽口些。」 桂枝笑道:「咱們不離。」 自強手扶了桌子,笑道:「酒真夠了,什麼時候了?」 抬頭一看桌上那一架座鐘,卻已不見。問道:「我們的鐘呢?」 桂枝笑道:「今天晚上,咱們用不著那東西,而且也討厭那東西。我收起了。」 自強聽了這話,不由得心口裏蕩漾了兩下,沒有作聲,拿了一個蘋果在手上,在口袋裏掏出小刀子來,慢慢削著皮。桂枝站在他面前,向他眼皮一撩道:「對了,吃個蘋果吧。吃了之後,一路平平安安的。」 自強笑道:「你的話說得很好,吃了蘋果就平平安安的。那麼,吃了香蕉又討個什麼兆頭呢?」 自強說話時,已經坐著呢,桂枝手扶了桌子對方的角,帶著笑容,微昂了頭,咬著嘴唇,頓了眼睛,似乎在想一句話。自強切著蘋果,一片一片地向嘴裏送,咀嚼著道:「人生得著平安,就是無上的幸福,這一句吉兆話,也就夠了,你不用想了。」 桂枝道:「吃香蕉也有句話可說的,就是朋友相交的相交。」 自強笑道:「這可不是吉兆話。」 桂枝道:「盡說吉兆話,也沒有意思呀。相交兩字,這就是說,我們夫妻,總得恩愛日深,別因為離開了,就疏淡了。你對我的那番情意,我是知道的。不用再提了。就是我呢,也可以讓你相信我,我決沒有三心二意的。」 自強放下了蘋果,突然站起來,握住桂枝的手道:「你怎麼說這種話?我和你完婚幾天,就要出門,我心裏是二十四分的抱歉。你對我沒有一句怨言,我已經是感恩萬分了,怎能夠再疑惑你有三心二意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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