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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六章 人傑地靈

  恩怨分明,雖是不容易辦到的一件事,但是受了人家的恩惠,在見著的時候,心裏總有些不安。秀兒是個不認識字的孩子,心裏所知道的,全是奶奶經和鼓兒詞上的仁義道德。她雖是嫌著王家姐妹行為有些可疑,可是想到人家雪中送炭似的,借了錢給父親,就不應當再去小看人家。而況她姐兒倆對人又是這樣客氣,更叫人臉上抹不下來。因此人家一邀,就答應著向她家裏去。王大姐正嫌著這些姊妹們,都有點兒疏遠起來,聽了秀兒說要到自己家裏去,就笑道:「你現在沒事嗎?就到我家去。我借了一個話匣子來,梅蘭芳、程硯秋的片子全有,你去,我們放兩張片兒給你聽聽,好不好?」

  秀兒笑道:「怎麼說去就去?」

  王大姐道:「緊對門的街坊,我到你家來,你到我家去,還挑什麼日子不成?去吧。」

  口裏說著,手裏就拖了她走。秀兒既是不好意思,已經答應去瞧高姥姥了,到了這時候,人家拉著手叫去,還能推辭不成?便隨了她兩個人身後,走到她家去。

  一進門,秀兒不由得不吃一驚,原來她們家是個小小的三合院子,共有七間屋子,住了四家人家,都是熟人。滿院子裏是不用說,破的桌子、爛的板凳、碎的筐子簍子、歪的缸兒罐兒,再加上髒土筐子、臭水桶,那份兒糟,就甭提了。現在可不然了,院子裏掃得乾乾淨淨的,破碎東西全沒有了。而且還放了兩盆夾竹桃和許多小盆子的草花兒。東西兩邊的廂房,窗戶格子上,全糊了雪白的紙,還垂著線織的門簾兒。不看正房,也就知道,這裏是另外一種情景了。同時,在那兩邊屋子裏,全有大姑娘的說話聲。秀兒站在院門邊,先是呆了一呆,接著便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這兒院鄰,全都換啦?」

  王大姐笑道:「是的,搬出去三家,搬進兩家來了。這一倒換不要緊,可就費了大事了。我們姐兒倆,從中說了不少的話。」

  秀兒道:「你們為什麼一定要兩家老院鄰搬走呢?」

  王大姐笑道:「這也就為著新搬來的兩家院鄰,是我的好朋友,回頭我給你們介紹介紹。」

  說著話,三個人進了正屋子去。秀兒有了一些時候不來,這屋子裏也就大大加改良,滿屋糊著像雪洞似的。正中屋子,放了一套桌椅,桌上還鋪了一張白布,在白布上,也有一把茶壺、四個茶杯子,還有一個汽水瓶子,灌著水,裏面插了一束草花。白紙牆上,那就更是美麗了,大張小張畫,有圖畫釘子釘的,有配了玻璃框子掛的,正中還掛了一軸小中堂,是帶軸綾邊的,非常之整齊。便笑道:「你們真是在學堂里幹事的人,家裏掛上了這麼些個畫兒。人一有了事做,屋子都跟著漂亮起來了!」

  王大姐道:「哪兒呀。這是學堂裏那些先生畫著富餘的稿子,隨便給我幾張。我還是挑了幾張好的掛著呢。」

  秀兒站在屋子中間,四周張望著,微笑道:「你們有這麼些個好畫,將來分給我幾張掛掛,好不好?」

  王二姐道:「有的是,屋子裏來瞧吧。」

  說著,拉了她的手,就向屋子裏去。屋子裏收拾得比外面更乾淨,炕上鋪了新炕席,再加上織花的日本小席子,一疊一疊的,鋪了兩三條秋被,白布枕頭衣子,上面挑著紅線花兒,在枕頭邊,還放了一大瓶子花露水。只是一張平常的土炕,都收拾得這麼好,其餘是不問可知了。秀兒坐在炕沿上,含了笑,不住地四面去瞧著。王二姐笑道:「秀姐,你瞧我們這屋子,現在拾掇得很好嗎?」

  秀兒點頭道:「誰說不是?誰都有個翻身的日子,只是我沒指望。」

  二姐聽了這話,可就向大姐看看,帶著了三分微笑。大姐也抿了嘴微笑,向秀兒點了兩點頭道:「她的身體很好看,准夠資格。」

  秀兒笑道:「你兩個人說什麼?」

  二姐笑道:「你問我這句話嗎?」

  大姐這就連連地向她丟個眼色,微笑道:「別和人家開玩笑。」

  秀兒雖不知道她們所說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看她兩人的樣子,料著有話是不能向下問,使笑道:「你姐兒倆,還是這樣頑皮。」

  王大姐要把這個問題來扯開,忽然將話一轉道:「秀姐,我給你介紹兩個女朋友吧。」

  秀兒對於她這個提議,一會子工夫,卻沒想出答覆,不料王二姐更是高興,她連跳了兩跳道:「我去把她們請了來吧。」

  說著這話時,人就隨著話跑出去了。

  不多大一會兒,她一手挽一個,拉進兩位姑娘來了。一個約莫有二十二三歲,身體很胖,是一張國字臉,在腮上落下兩塊肉來。頭髮沒怎麼收拾,齊齊地披到肩上。二姐介紹著:「這是徐秀文。」

  還有一個,是細高挑兒,尖尖的臉蛋,倒還是不胖不瘦的。二姐介紹說:「這是倪素貞。」

  她兩個人全穿了藍布長衫,不舊不新的,倒沒有一點兒皺紋兒。不過徐秀文的身體胖,這衣服穿在身上卻是包包鼓鼓的,突出了許多塊。她倆倒都是很老實的樣子,向秀兒先就笑著說幾句客氣話。王大姐笑著向她二人,指了秀兒道:「我們自小兒長大的,我們好著啦。」

  徐秀文低聲道:「她,你沒介紹過嗎?」

  王大姐向徐秀文丟了一個顏色道:「介紹什麼,這不就給你兩人介紹來著嗎?你們今天中午吃什麼?」

  徐秀文道:「我們今天烙餡兒餅吃。」

  大姐笑道:「喝!真舒服,怎麼不給我們一張餅吃?」

  徐秀文道:「哪裏呀。我爸爸這兩天身體不大好,老是沒有口味。早上買了半斤羊肉,打算紅燒給他吃,好開開口胃。他說抻麵煮飯全費事,買一個西葫蘆,用羊肉和餡子,烙餅吃吧。」

  王大姐笑道:「這樣說起來,准是餡兒餅,做得很好吃,一高興起來,你們把它吃光了。」

  徐秀文笑道:「你這話,剛剛說在反面。我是餡兒做咸了,餅又烙糊了,大家全不愛吃,倒剩下了一大半,這麼樣子的東西,我怎麼能夠送得出手!」

  王大姐笑道:「中午吃餡兒餅沒吃飽,晚上又吃什麼呢?若是吃好的,可是得分一點兒給我們吃。」

  徐秀文笑道:「晚上嗎?我炸一點兒醬,抻麵吃吧。但不知道你們肯不肯賞光?若是肯賞光,我就請你姐兒倆。」

  王大姐道:「好的,假使你請我姐兒倆我就叨擾你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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