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藝術之宮 | 上頁 下頁 |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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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王家院子裏的人已經是完全回來了,王二姐首先看到了秀兒,由屋子裏直跳出來,握住了秀兒的手道:「秀姐,你怎麼啦,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秀兒笑著搖搖頭道:「我不怎麼,你幹嗎問我這話?」 王二姐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兩道眉毛連到一塊兒,都散不開來呢。」 秀兒回頭張望了一下,便歎了一口氣道:「咱們這樣的街坊,誰不用瞞著誰。這兩天窮得連面袋底都翻轉過來了,偏是債主子還不離門,這一下午,就生了兩三回氣,你說倒霉不倒霉?我來沒別的事,今天這頓晚飯,又過不去,想和你借幾十個銅子兒,不是……可是說起來真是怪寒磣的。」 王二姐立刻伸手到衣袋裏去,掏出一小卷銅子票來,自己看也不看,就向秀兒手裏一塞,因道:「你先拿去使吧。家裏有病人,你可別太省錢了。明天要錢花,我再通融一點兒給你,你別著急,反正總可以想一點兒法子的。」 秀兒把那銅子票握住,怔怔地望了王二姐,不知道說什麼好。二姐道:「你別猶疑了,你家裏准等了錢呢,你就先拿去吧。晚上沒事你再到我這裏聊天。」 秀兒兩行眼淚,幾乎是要流了出來,將她的手握住了一會子,點點頭道:「那我真是謝謝你,別的話,我也就不用說了,反正我心裏明白。」 於是一鬆手,立刻扭著身子走了出去。 手裏的銅子票,依然是緊緊地捏著,直等走出了這一條小胡同口,方才把銅子票展開來數了一數,喲!她隨便一給,倒有二十多吊,整整是半塊錢。想不到她也是這樣大方,隨手一掏,就是半塊錢。有了這半塊錢,省一點兒花,總可以對付三四天的。正這樣走著呢,忽然有人在身後叫了一聲:「李家大姑娘。」 秀兒回頭看時,又是那煤鋪子裏小夥計,因繃了臉子問,道:「又是怎麼了?你不說是不給我們送煤嗎?你瞧,這多天,我們也沒吃生的冷的,照樣地過日子。」 小夥計的臉,像黑張飛一樣,只看見他轉了眼珠子笑道:「知道你上胡同外叫煤去了,我們也不拉你這筆好買賣。可是你該我們的賬,你總得還吧?」 秀兒道:「什麼賬?你不給我們送煤,不就是說我們給不起錢嗎?那你就等一等吧。等你瞧我給得起錢的時候,再和我要錢吧。」 說著,頭也不回,徑直地就向前走。那小夥計跑了兩步,伸出他那大黑煤爪子,就要來抓秀兒的衣服。秀兒身子一閃,繃了臉子道:「嘿!大街上你可別胡動手,仔細姑奶奶大耳刮子量你。」 那小夥計不抓她的衣服了,兩手伸著,橫空一攔道:「不動手就不動手,你欠我們的錢,你總得還。你若是不還,跟我到櫃上說一句話,免得掌櫃的說我們不會要錢。」 秀兒道:「我沒有工夫。」 小夥計再不答話了,只把兩手伸著。她閃到東,他就攔到東。她閃到西,他也攔到西,秀兒打算推開他搶了過去,一個姑娘家,和人動起手來,總有些不好意思。便頓了一頓腳道:「你是想路劫嗎?你再要搗亂,我就叫巡警了。」 小夥計笑道:「你只管叫。我請你到我櫃上去算賬,這沒有錯。你把巡警叫來了,巡警也得叫你去。」 秀兒被他這樣逼著,倒是呆了。兩面看看,胡同裏已經有幾個人站在兩邊望著。秀兒心裏這就想著,若是不去,這豈不是自己做戲人家看,便一點頭道:「好!我就陪你到煤鋪子裏去。煤鋪子也不是刀山,能把我宰了嗎?」 小夥計道:「不是刀山那就更好,你隨我走吧。」 秀兒不敢再彆扭了,淡笑了一聲道:「走就走,什麼地方我也去過,一家小煤鋪子,我怕什麼。」 她口裏這樣強硬地表示著,心裏可就不斷地轉念頭,若是到了煤鋪子裏去,他們把我關住,非還賬不讓我走,那豈不是一件笑話?挨了牆,低了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那小夥計是在她後面緊緊地跟著,好像一鬆手,她就會溜了似的,秀兒幾次回過頭來,都看到他在黑煤煙子臉上,轉了眼珠子。便紅了臉道:「你也是窮小子,為什麼事和窮人為難?把窮人逼得死光了,你有什麼好處?」 小夥計歪了頭在黑臉上張開了紅嘴白牙,哈哈笑道:「你不敢到我櫃上去了。你不是說那裏不是刀山嗎?你不去也成,得運動運動我。」 說著,把脖子扭了兩扭。這一句話不打緊,可引起了風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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