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藝術之宮 | 上頁 下頁 |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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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把兩瓶酒買來,這裏的課,已經上過小時有餘。馬庶務雖沒有看到學生再來,總怕學生為了沒有酒,不肯上課,這是做職員的,耽誤了教務大事,自己擔不起這一個重大的責任。只得自己拿了這兩瓶酒,親自捧著送到教室去。他推開教室門一看,那醬鴨、香腸、麵包,以及兩隻酒瓶子,全放在一張小圓桌上,也不知由哪裏湊合來的許多份刀叉和幾個玻璃杯子,全都放在桌上,教這一堂西畫的伍教授,是一位老好先生,穿一件灰布長衫,全是許多顏料斑點。那半白的頭髮,向後梳著背頭,倒堆起來有一寸多厚。他尖瘦的臉,有個高鼻子,鼻子尖上有一團紅暈,就表示他是一位喜歡吃酒的人了。他站著離那桌子不遠,正指著幾個學生,畫那桌上的東西,一回頭看到馬庶務,先笑起來道:「酒來了。」 只這一句話,全堂學生哈哈大笑起來。馬庶務還以為是笑自己呢,不敢多說,低著頭把酒交給伍教授,事情也是巧極了,當這兩隻瓶子交到伍教授手上以後,當當的一陣下堂鐘聲,就傳了過來,立刻這課堂裏,就是一陣騷動,有喊密斯脫章的,有喊老段的,有喊著別忙別忙的。十幾個如狼似虎的青年,早已搶著到了桌子邊。因為伍教授擋了路線,也不知是誰,拖了他的夾袍子衣襟,就向一邊,拉了開去。 伍先生向旁邊一閃,正碰在身邊的畫架子上額角上碰了一個大疙疸。可是兩隻手正捧了兩隻酒瓶子,假使抬起手來摸傷處,勢必把酒瓶子砸了,只得忍了眼淚,勉強站定,再閃開兩尺。偏是禍不單行,劈啪一下,一樣紫色法寶打在臉子上,因為自己兩隻手,碰住酒瓶子的原因,這法寶就滾到懷裏面來,定睛看時,正是一隻醬鴨。便嚷道:「你們不知道嗎?這是教室,這不是操場,為什麼這樣亂,你們也太不成話了。」 他向人叢裏看時,那一群人擁在一堆,大家卻都把手抬了起來,亂抬亂抓,有幾隻手拿著醬鴨,有幾隻手拿著香腸,全在空中搖擺搶奪。有些斯文點兒的學生,擠不上前,就遠遠地拍手叫好,叫好的時候,為了表示起勁,兩隻腳還同時地跳著。伍教授只管嚷著太不成話,也沒有人理會。直等那醬鴨、香腸全讓人奪著走了,那群人方才靜止下來。只有女同學們,原先是呆呆地望著,這時大家三四個人笑作一團,扭了腰子伸不直來,有幾個身體弱些的人,伏在別個女生肩上,還只管叫著哎喲哎喲。還是段天得站在課堂中間,舉了手叫道:「別鬧了,哪八輩子沒有吃過醬鴨香腸。為了這麼一點兒東西,大家就亂成這個樣子。」 這時,大家站定了,才看到有兩手捧著醬鴨的,有一大把握住美國香腸的,也有把一個大麵包在懷裏摟抱著的。那一種不大體面的情形,看著真是不順眼。段天得道:「我們開單子要醬鴨、香腸,也不過是鬧著好玩。若是像這個樣子搶著吃,分明我們不是為了鬥爭,是為了嘴饞,那不成了笑話嗎?」 這樣一說,大家才停止了吵鬧,相視微笑著。那個賽巴斯祁登,看到伍先生捧住兩瓶白蘭地和一隻醬鴨,正對著窗戶站定,光線全射到身上。突然來了靈感,正好身邊帶了相機,於是對著伍教授按了一下快門。伍教授先是在那裏站著看呆了,現在大家靜止了,他已醒悟過來,偏是賽巴斯祁登照了相之後,不肯完事,還向他行個舉手禮,正正經經地叫了一聲OK。 伍教授這算明白了,把懷裏的那只醬鴨一推,夾了兩瓶酒,板著臉就走了,陳大個兒跟著後面追了出來,將手扯住伍教授的衣襟道:「先生,你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我們學生的酒,你可不能拿去。」 於是好幾個學生,拖了他的瓶子口,把酒瓶子抽了下來了。伍教授對於那只醬鴨子,倒無所謂,這兩瓶白蘭地,他以為是意外財喜,早想趁火打劫帶了走,以補家藏之不足,現在學生由他手上硬奪了去,他不能由學生手上,再搶了回來,非常之生氣,這就漲紅了臉,把腳一頓道:「你們這樣子胡鬧,是誰也受不了,我管不了你們,自然有管得了你們的。」 說畢,他匆匆地向廊子上走了去。那位馬庶務站在一邊,把這事看得十分清楚,現在伍教授怒氣不息,鼻子裏呼呼出氣,向外面走去,他就在後面跟著,因道:「伍先生,您是當先生的人,總比學生高明十倍,畫酒瓶子一定還得瓶子裏有酒嗎?」 伍教授道:「哪有這話?」 只他這四個字不要緊,於是新花樣又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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