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趙玉玲本紀 | 上頁 下頁
一一


  鳳八笑道:「世界上就有這樣吃飛醋的人。我捧捧趙玉玲,花我自己的錢。有人唱,就有人捧,這是很普遍的事,要別人吃什麼醋?戲子也不是歸哪一個人獨自佔有的,我捧角也不礙著別人的什麼事,為什麼也要眼紅?」

  高一疇笑道:「我的爺,你不是很明白,戲子也不是歸哪一個人獨自佔有的。現在您一捧她,有的是有子兒的大爺在後撐著腰,對什麼人全愛理不理的。人家不知道是她有了錢,架子大了,倒以為是咱們鳳八爺霸佔了趙玉玲,不許她到外面去應酬。這筆賬記著在您身上,自然要吃醋了。外面人吃醋呢,那倒不必管他,咱們依然幹咱們的。可是趙五夫妻,就犯著啾咕的病了。」

  鳳八身穿羊毛絨衣服坐了起來,高一疇立刻在衣架子上取過絲棉袍子來,替鳳八披在肩上。鳳八穿著衣服下床,因問道:「他老兩口子啾咕什麼?我也不虧負他們,就是你和趙瞎子經手,給他們的現款那還能算少嗎?詳細數目,我自然記不清楚,大概總也有四五千元。」

  高一疇道:「八爺和玉玲那樣親熱,當然沒有什麼話不談的。您總不會疑心我們沒有把錢交給他們。」

  鳳八道:「你們有幾顆腦袋?敢吞下我的錢?」

  高一疇道:「這就是了,我們沒有敢落下八爺的錢,他自然也就收到了。他們收到了八爺的錢,他們不要啾咕著這個那個,他們那意思還用得著我們猜嗎?八爺,您明鑒。」

  他說時,抬著肩膀將舌頭伸了兩伸。

  鳳八將衣服穿好了,在洗澡間裏洗臉,一面叫著他在房門口站著問話。他有五分鐘不說話了,高一疇伸頭向裏張望了一下,見鳳八在洗臉架上下、周圍地探望,分明是在找一件什麼。後來他又信口地問道:「我給你買的那瓶雪花膏,哪裏去了?」

  高一疇聽著,這倒有些奇怪,什麼時候他給我買了雪花膏?就沒有敢答覆。鳳八依然在尋找著,他口裏隨便地道:「那是法國貨,你用過沒有?」

  高一疇聽到,便想起來了,是有那麼回事,曾替主人在巴黎洋行買了一瓶雪花膏,送到趙玉玲那裏去。便笑道:「這是自己公館裏,八爺以為是旅館裏嗎?」

  鳳八哦喲了一聲,雖沒有說什麼,高一疇覺著益發猜得很對,便向他笑道:「八爺這一顆心全都在玉玲身上了。分明在自己家裏洗臉,會跑到玉玲旅館裏去找雪花膏。」

  鳳八突然撲哧一笑,將頭點著走了出來,因道:「這倒真是我有點兒著迷。為什麼洗著臉,好好的也想到她身上去了。」

  他臉上笑嘻嘻的,坐在沙發上,家裏用人陸續地供應著早餐飲食。高一疇卻在不斷地說著打趣的話。鳳八將桌子一拍,笑道:「你不用笑我,八爺有的是錢,只要我狠一下,花個三萬五萬的,我一定不在乎。八爺在你們身上也恩典不少,八爺現在有了事情為難,你不能不和我賣一點兒力氣。」

  高一疇笑道:「八爺還會有事為了難?」

  鳳八道:「你別裝聾賣啞,八爺有話可就直說了。我覺得趙玉玲很可我的心,我要討她回來做個二房。可是玉玲要願不願的,只推在她爹媽身上,我拿不准她是什麼意思。但也無非為的是錢。這件事派你和趙瞎子兩人去辦,只要把人能弄到手,花多少錢我都不計較。」

  高一疇笑道:「我早就料定了,免不得要走上這一條路。」

  說著,又把肩膀扛了兩下。鳳八道:「你有什麼意思,只管實說,不要這樣鬼頭鬼腦的。」

  高一疇笑道:「並非我鬼頭鬼腦,八爺要辦這件事,得先依著我們,用點兒手腕。可是這個手腕,只有我們心裏這樣想著,真說出來,恐怕八爺是不幹的。」

  鳳八兩手操著袖籠子坐了,抱了大腿顛動著在沉吟。他見高一疇穿了青呢短衣,兩手插在馬褲袋裏,半歪了身子,做了那麼一個架勢,便笑道:「你那意思我明白了。還是在廣東一樣,把人搶回家來再說。可是你要知道這是租界上,不能夠隨便讓我們來的。」

  高一疇笑道:「要是能夠那樣乾脆,咱們還用得著使什麼手腕。我說的是八爺越是想快快地把人弄回來,他們就越要擺架子。八爺儘管心裏想她,面子上可別表示出來。依著我說,最好八爺冷他們一冷。他們以為八爺無心進行這件事了,可以把條件松上一松,那麼從中說媒的人,就好說話了。」

  鳳八道:「哦!你就說的是這麼一個手腕,那也太值不得你替我想什麼主意。這種手腕也可以說狗屎萬分。人家並沒有什麼事來得罪我,在論嫁娶一層上,人家要考慮考慮也是本分。好好兒的為什麼冷淡起來?何況戲館子裏正和她彆扭著,她指望的就是我和她撐腰,這個時候,把人家冷淡起來,那透著我這個人有些落井下石,生成一副勢利眼了。」

  高一疇笑道:「您真是天上聖人,實心眼兒為人,一點兒也不肯含糊。可是在今天一天,你最好是不要去。因為我們正去說著,趙五夫婦若是開的口大大,連勸帶說,我們就得駭唬駭唬他。老實說,在天津唱戲,他是個短局,那無所謂,就是不唱戲,玉玲也沒什麼關係。可是回到北京去,那是她的老窩子,憑了大帥的面子,八爺寫個字條兒,也可以請警察總監把她轟了出去。她敢和咱們彆扭嗎?」

  鳳八道:「你這是什麼話?咱們這勢力沒處施展,到一個女戲子身上去賣弄嗎?」

  高一疇笑著向他鞠了一個躬,因道:「我的爺,又過分地老實了。我這裏說著了,不過駭唬駭唬他們,誰是真的去壓迫她們。這就是當年大帥剿匪的辦法,恩威並濟。照著八爺的辦法,凡事都用錢去買。咱們雖然有的是錢,可也不能拿錢去當水使。有那當水使的錢,分兩個給我們這窮鬼救救命,不比給趙五錦上添花有功德些嗎?」

  鳳八道:「你也想分我的錢用嗎?你也不在鏡子裏看看你的那尊臭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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