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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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當夜 鄧秀梅和李主席回到鄉政府,看見廂房和別的幾間房屋的亮窗子裡,都映出了燈光。開會的人還沒到齊,先來的男女們分散在各間房裡打撲克、看小人書、拉胡琴子、唱花鼓戲。 會議室就是東廂房,李主席的住房的外屋。這是這個祠堂裡的一間最熨帖的房間,面著地板,兩扇閉了紙的格子窗戶朝南打開,一張雙幅門通到享堂。屋裡,右首白粉牆壁上有兩個鬥大的楷書大字,一個是「廉」,一個是「節」。房間當中擺著兩張並起來的方桌子。桌上放著兩盞玻璃罩子燈,一口白漆小座鐘,白漆掉了的地方露出了生銹的鐵皮。桌子的周圍,牆壁的近旁,橫七豎八,放著好多椅子、高凳和長凳。打牌的、看書的,都圍在燈下。昏黃的燈光映出的一些巨大的人影,在白粉牆上不停地晃動。 果然是過了九點,人才到齊。李主席走到門口,向各房間叫道: 「黨員都到這裡來,開會了。」 黨員們陸續走進廂房來,地板上發出了椅子和凳子拖動的聲響。人聲一靜,李主席走到桌子邊,從容說道: 「現在開會了。今天的支部大會是研究辦社。」他朝桌邊的鄧秀梅看了一眼,又說:「先介紹一下,這位是縣委派來的鄧秀梅同志。」大家都鼓掌,鄧秀梅微笑著,向大家點了點頭。坐在燈光暗淡的房門角落裡的兩個後生子,看著鄧秀梅,悄悄地議論。 「比李主席年輕多了。」一個說。 「是呀,如今上級淨愛提拔年輕人。」另一個說。 「何解不提拔你呢?你也只有二十來歲嘛。」 「你為什麼譏笑人家,踩了你的尾巴啵?」 「喂,喂,不開小會了,好不好?」李主席輕輕敲一敲桌子,說道:「現在,請鄧秀梅同志做傳達報告。」 鄧秀梅站了起來,翻開本子,正要開口,還未開口時,李主席忙把煤油燈盞撚得亮一點,移到她近邊。 鄧秀梅看看筆記,開始報告了。初到一個新地方,不管怎樣老練的人,也有點怯生。鄧秀梅臉有點熱,心有點慌了。眼望著本子,講得不流利,有幾段是照本宣科,乾枯而又不連貫,沒有生動的發揮和實例。房間裡肅肅靜靜的。人們拿出本子和鋼筆,準備記錄。但過了一陣,聽她講得很平淡,口才也不大出色,有幾個人的精神就有一點散漫了。有人把本子和鋼筆乾脆收起來,大聲地咳嗽;有一個人把旱煙袋子伸到煤油燈的玻璃罩子上,把火焰吸得一閃一閃往上升,來點煙斗;坐在燈光暗淡的門角落裡的那兩個後生子,「思想開了小差了」,把頭靠在牆壁上,發出了清楚的鼾聲;坐在桌邊的陳大春,順手在桌子上響了一巴掌,粗聲猛喝道:「不要睡覺!」睡覺的人果然驚醒了,不過不久,他們又恢復了原狀。 看見會上這情景,鄧秀梅心裡慌亂,口才越發不行了。她又好像是第一回發言,腳杆子有些發顫,眼前也好像蒙了一層薄霧。李月輝看出了她的窘態,就低著頭,不敢看她。他抽一口煙,默了默神,聽她講得告一個段落,就站起身來,走到桌前,低聲地跟她打商量: 「休息一下啵,你看呢?」 鄧秀梅猜到了他的用意,點一點頭。李主席宣佈休息,大家就一哄而散,好像是下了課的小學生,各人尋找各人喜愛的娛樂。有的跑到兩邊房間裡,跟青年們混在一起,拉二胡,唱花鼓;有人下軍棋;也有的人就在會議室打起撲克來。治安主任盛清明很四海地招呼鄧秀梅: 「鄧同志,你來一個嗎?」 鄧秀梅的報告沒成功,無情無緒,不想去玩,李主席笑著慫恿她: 「玩一玩吧。不過要當心,他們打得不規矩,愛打電話,還有一些可疑的手腳:擤擤鼻子,就是要梅花,眨眨眼睛,是要黑桃。」 「李主席,你敗壞人家的名譽,」盛清明說,「鄧同志,千萬不要信他的,我們打得頂老實。」 「哼,我還不曉得你的,老實鼻子空,肚裡打燈籠!」李月輝笑一笑說:「鄧同志,你要提防清明子。不要叫他洗牌,他會把好牌間花插在對家拿得到手的地方。」 正在洗牌的盛清明,把牌往桌上一撂,說道: 「你們來洗,我避嫌疑。」 陳大春接著把牌洗好了。他坐在鄧秀梅對面,跟她做一家。盛清明和別一個單單瘦瘦的人繳夥做一家。盛清明笑道: 「雨生子,不要思想開小差,把黑桃看成梅花了。」 「哪裡會呢?」劉雨生一邊拿牌,一邊本本真真地聲辯。 劉雨生坐在鄧秀梅右首,專心致意在打牌。她看他頭上戴頂藏青斜紋布制帽,上身穿件肩頭露了棉花的開胸布扣青大布棉襖。他神態穩重,人家笑鬧時,他從不高聲,總是在眼角嘴邊,顯出微含沉鬱的神態。李主席站在鄧秀梅背後,笑著說道: 「秀梅同志,我替你觀場,好叫他的鬼把戲,耍不出來。」 盛清明笑道: 「那你們就有三副眼睛了,我們只有兩副,沒得話說,算我們輸了,好不好呢?」他一邊摸牌,一邊笑著說,「看,真是沒得法子想,運氣送上門,擋都擋不住,你看,這是個什麼?」盛清明把他拿到的大鬼伸到李主席眼前,亮了一亮。李月輝笑道: 「糟了,大鬼又落到他手裡去了,這傢伙又搞了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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