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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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劉雨生說起這些具體的作田的事,大家都用心地聽。劉雨生的心也輕快一些了。 亭面胡沒有用心聽報告。他時常站起,把煙袋伸到煤油燈的玻璃罩子的口上,接火吧煙。他把燈光吸得一閃一閃,一陰一亮的。抽完一袋煙,他精神來了,就跟鄰坐議論今年的小麥,又扯到入冬打雷的這事,他說:「雷打冬,十個牛欄九個空,開春要小心牛病。」等等。他只顧扯談,完全不守會場的規矩。 休息時節,劉雨生和張桂秋,彼此都不打招呼。他們過去雖說是郎舅至親,因為性格不一樣,思想是兩路,平常見了面,也是言和意不和。如今,張桂貞回了娘家,意在離婚,他們兩個更不講話了。鄧秀梅冷眼觀場,看見秋絲瓜離開大家遠遠的,背脊靠在板壁上,正跟一個頭戴氊帽的青年悄悄弄弄地談話。她問劉雨生: 「那個戴氊帽的後生子是哪一個?」 「他叫符賤庚。」劉雨生低低地說。 「小名符癩子,又叫竹腦殼。」陳大春補充說道。 「怎麼叫做竹腦殼?」鄧秀梅笑了。 「因為他凡事聽別人調擺,跟竹子一樣,腦殼裡頭是空的。」 鄧秀梅的凝視的眼光,精靈的秋絲瓜已經發覺了。他丟開了符癩子,偏過腦殼,找亭面胡扯談。亭面胡一聲不響。他閉住眼睛,一邊抽煙,一邊養神,吧完一壺煙,他起身走了。 重新開會前,劉雨生點了點人數,發現少了兩個人:一個是富裕中農王菊生,一個就是亭面胡。現在房間裡只有二十七戶了。怕再有人走,劉雨生連忙把人找攏來開會。討論辦社時,符賤庚站起身來說: 「據我看,這社是辦不好的。」 「何以見得呢?」鄧秀梅偏起腦殼問。 「一娘生九子,九子連娘十條心,如今要把幾十戶人家絞到一起,不吵場合,不打破腦殼,找我的來回。」 「我們有領導。」陳大春說,用勁按住心頭的激動。 「你這領導,我見識過了。你辦的那個什麼社,到哪裡去了?」符癩子冷笑著說,看秋絲瓜一眼,後者躲在燈光暗淡的地方,低著頭抽煙,裝作不理會他的樣子。 「那是領導上自己砍掉的。」鄧秀梅解釋。 「為什麼要砍掉呢?還不是嫌它麻煩,曉得搞不好。」符賤庚說。 「如今不同了,領導加強了,大家的思想也跟往昔兩樣了。」劉雨生插進來說明。 「你說搞得好,打死我也不相信。請問劉組長,你這一組搞好了沒有?還不是天天扯皮,連你組長自己的家裡也鬧翻了,如今你堂客到哪裡去了?」符賤庚看見劉雨生聽了這話,受了刺激,用上排的牙齒輕輕咬住震顫的下唇,他十分稱意,滔滔地說了: 「自己枕邊人都團結不好,還說要團結人家,團結個屁。」 「他個人屋裡的事,跟辦社有什麼關係?」鄧秀梅問。 「跟辦社沒有關係?我看,跟辦組都有關係,他劉雨生要不當組長,稍微顧顧家,他的堂客會走嗎?」 劉雨生低下頭來,用勁忍住他的眼淚花。陳大春接過來說: 「你為什麼要提起人家的私事?」 「好吧,不提私事,就講公事。」符癩子流流賴賴地說,「我看既然明明曉得搞不好,小組也散場算了,我們各走各的路,各幹各的去,組長你也免得操心了。要這樣莽莽撞撞,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們大家的爐罐鍋火盡都提到一起來,有朝一日,爛了場合,沒得飯吃,你們有堂客好賣,我呢,對不起,還沒得這一筆本錢,組長,你的本錢也丟了。」 「符賤庚,你這個傢伙,這是人講的話麼?」陳大春憋一肚子的氣,再也忍不住。 「我又沒講你,你爭什麼氣?啊,你也和我一樣,還是打單身,沒得辦社的老本。」符賤庚嬉皮笑臉地說著。 「你再講混賬的話,老子打死你。」陳大春鼓起眼睛,右手捏個大拳頭,往桌子上一擺。 「打?你敢!你稱『老子』,好,好,我要怕你這個鬼崽子,就不算人。」符癩子看見人多,曉得會有人勸架,也捏住拳頭,準備抵抗。 陳大春跳起身來,一腳踏在高凳上,正要撲到桌子那邊去,揪住符癩子,被劉雨生一把攔住。陳大春身材高大,有一把蠻勁,平素日子,符癩子有一點怕他。這一回,他看見鄧秀梅和劉雨生在場,有人扯勸,態度強硬了一些。他紮起袖子,破口大駡: 「媽的屄,你神氣什麼,仗哪個的勢子?」 鄧秀梅氣得紅了臉,但是經驗告訴她,該提防的不是符癩子這樣的草包,而是他的背後的什麼人。她的眼睛,隨著她的思路,落到了陰陰暗暗的秋絲瓜的身上,這個人正不聲不響,一動不動地坐在遠離桌邊的東牆角,埋頭在抽煙。 劉雨生看見吵得這樣子,早把私人心上的事情完全丟開了,他沉靜地,但也蠻有斤兩地說道: 「你們都不怕丟醜?都是互助組員,先進分子,這算什麼先進呀?吵場合也叫先進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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