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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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倌子抽一口煙,咳一聲嗽,接口說道: 「發財倒並不想了,我只想守住這點本分,吃碗安逸飯算了。一個人生條穿草鞋的命,要想布鞋,也得不到手,人強命不過,霸蠻是空的。」 「辦起社來,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將來大家都會過舒服日子。」詹繼鳴說。 「哪裡只只螞蟻都上得樹呢?」先晉老倌看到大崽沖走了,女婿、滿女、婆婆都苦口勸他,心也軟了,只提了這個勉勉強強的問題。 「你勞力好,包管入社強,不信,你先進去試一年子看。」言辭不多的女婿又開了口了。 「爛了場合,我一家身口,指靠哪個?」老倌子又說,口氣更松了。 「爛了場合,我有大春,不要你探。」陳媽插嘴說。 「我也不要爸爸探。」雪春跟著媽媽講。 「入了社,有困難,社裡會管的。」詹繼鳴說明。 「只要有工做,田裡總有出息的,」孟春說道,「爸爸你不要操這些隔夜心了。」 「將來沒得力量給你們辦喜事,莫要怪我呀。」陳先晉告訴二崽。 「怪你做什麼?」孟春反問。 陳先晉還猶疑不定,雪春著急地聲明: 「爸爸實其不肯入,我們把田土分開,我帶我的去入社。」 孟春跟著說: 「我也把我的帶走。」 雪春在媽媽面前,講了幾句悄悄話,陳媽也膽怯地說: 「我也帶了我的走。」 老倌子四面被圍,急得發氣了,跳起腳來說: 「你們都走,都滾,一個也不要留在這裡。如今的崽女,有麼子用啊?記名沒絕代罷了。」 陳媽連忙丟一個眼風,女婿先走開,崽女也一個個溜了。婆婆拍拍衣上的柴灰,起身說道: 「老倌子,寒氣重了,早點睡吧。」 說完,她進了房間。火爐屋裡,剩下老倌一個人,低著腦殼,坐在椅子上向火。他雙手蒙臉,一動也不動。 臥室和客房,先後發出了年輕人的均勻細小的鼾聲。這一家人,只剩老夫妻兩個,還沒有睡。一個睜著眼睛躺在床鋪上,一個坐在火爐邊。陳先晉又添了塊乾柴,把火燒得大大的。看著升騰的煙焰,他想起了女婿的言語:「人多力量大,柴多火焰高。」順手又添兩塊柴,火更加大了。陳媽睡在床鋪上,看見從門縫裡映射進來的火光閃亮閃亮的,怕老倌子出事,總睡不著。她爬起來,披上棉襖,走到房門邊,從門縫裡張望,只見老倌坐在火邊上,低著腦殼,弓起身子,一動也不動,像石頭一樣。雞叫頭回了,她喚道: 「雞叫了,睡吧,明朝你不要去挖土嗎?」 聽見婆婆提起了挖土的事,陳先晉慢慢地抬起頭來。四十年的勞動養成的一股習慣的力量,使他擺脫了憂悶的沉思,想到田裡功夫了。他站起身來,用火鉗把爐裡的沒有燒完的柴片,夾到門外地坪裡,舀一瓢水,潑了下去,柴上發出一陣嗞嗞的聲響;一股灰白的煙霧,彌漫臨近黎明的夜空。他回到爐邊,用火鉗把爐裡燒剩的紅炭埋在柴灰裡,然後解下腰上的圍裙,摸進了房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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