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六一


  「我非去不可,秋絲瓜也不過是橫眼睛,直鼻子,人長得比我還矮,我怕他什麼?」

  「人家的身上有打,差不多的男子漢還攏不得邊,你聽見沒有?」

  「你要不怕,我也不怕。」

  「你真會淘氣,要去,就去吧。手裡也要拿個傢伙呀,赤手空拳,去找打嗎?好吧,把這傢伙拿著,我再去找。」

  陳大春把茅葉槍交給盛淑君,自己爬到山邊上,尋到一根枯了的松樹棒棒,有酒杯粗細,去了丫枝,折了尾巴,成了一根有些節疤的短棍,舞動起來,還算順手。他們雙雙地拿起武器,往南嶺奔去,戰鬥的矯健的激動的情緒,淹沒了他們剛才的兒女間的纏綿和狂喜。

  兩個人翻山越嶺,到了一條堤溝裡。在那長滿蕨長筋①的土堤邊,發現一個黑幽幽的人影子。兩個人警惕地橫起槍棒,輕輕走攏去。

  ① 蕨長筋:蕨的一種,莖像長筋。

  「哪一個?」對方是一個女子,手裡舉起一支小小的黑東西,低聲地喝問。

  「是鄧同志嗎?」盛淑君跑起攏去,一把抱住鄧秀梅。

  「牛在哪裡?跑了沒有?」陳大春忙問。

  「小聲點。跑不了。秋絲瓜肩膈窩裡長出翅膀來,也逃不掉。」鄧秀梅說,「如今各個山口都有人把住,你們兩個怎麼恰好碰到一塊了?」月光下邊,注意到盛淑君低頭不語,靦腆含羞的神態,她領會了一切,連忙笑吟吟地低聲地道賀:「啊、啊,恭喜,恭喜,幾時吃你們的喜酒?」

  「鄧同志也愛說笑了。」盛淑君臉上發燒。

  「怎麼的,還想瞞我?」盛淑君沒有做聲,鄧秀梅又嚴肅地說:「不過,我忠告你們,戀戀愛是可以的,辦喜事頂好遲一點,過早地生男育女,女同志會吃虧的。」鄧秀梅什麼時候都沒有忘懷婦女方面的利益。

  「你只說,牛在哪裡啊?」大春一心只在牛身上。

  鄧秀梅把手裡的小手槍一揮,指指堤下坡肚裡。大春隨著她所指點的方向,睜眼遠望,在月亮照不到手的山陰之下,仿佛有幾個人的黑影子在那裡晃動。牛的吃草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了,大春藏身在堤溝,胸口貼在潮濕的蕨長筋上,伸出頭來,往山下仔細地瞭望一陣,對鄧秀梅說:

  「我看不止一個人,秋絲瓜還找了一個幫手。」

  「你看是哪個?」鄧秀梅低聲問他。

  「看不清楚。」

  「秋絲瓜平素跟哪個合適?」

  「啊,莫不是龔子元吧?」

  「龔子元是哪一個?」

  「一個貧農。」

  「你能斷定是他嗎?」

  「不能斷定。」大春又看看山下,「他們躲在那裡做什麼?打算把牛宰了嗎?」

  「不一定。可能打算等到月落了,普山普嶺,遍地墨黑的時候,好偷偷地溜出山口,逃往他鄉,也有可能是等什麼人來做買賣。你們碰到盛清明沒有?」

  「碰到了。」

  「這傢伙為什麼還沒有轉來?只等他來,我們就沖下山去。」

  「現在沖不行?」大春不耐煩等待。

  「不行,萬一他行起凶來,我們敵不過,就糟糕了。」

  聽了他們的對話,盛淑君深深感到激動和緊張。她把茅葉槍捏緊,一心盼望戰鬥的來臨。她的心怦怦地亂跳,兩隻手心黏黏的都出汗了。

  過了一會,對門山上,忽然傳來一陣尖厲的哨音,這是盛清明跟大家約好的分進合擊的信號,鄧秀梅拿著手槍,奔下山去,淑君和大春也跟著跑下,幹部和民兵,手執刀槍和棍棒,從四面八方,都沖下山了。呐喊的聲音響徹了山谷。

  人們一步步進逼,秋絲瓜和他的夥伴,趕著他們的牛,退到了西邊的山坡邊。忽然之間,人們看見秋絲瓜揮動手裡的鞭子,把牛狠狠抽幾下。黃牯挨了打,大發脾氣了。它挺起那一對尖角,朝著人們兇猛地沖來,盛淑君嚇得大叫一聲,隨著人們,往後飛跑。大春把她護送到一叢樹木的背後,自己又飛身轉來,橫起手裡的樹棍,對準牛奔去。

  「大春,大春,趕快轉來,那是一條烈牛子,跟它倒不得毛的。」劉雨生連忙叫喚。

  「汪,汪。」亭面胡跳出人叢,從容地逗牛,於是,一個驚人的奇跡發生了,黃牯聽到這聲音,好像聞見了它所熟悉的人的親切而又莊嚴的命令,立即老實了。它收住蹄子,站著不動,眼睛張望走起攏來的面胡,向他輕輕搖尾巴,顯出馴順的、親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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