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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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亭面胡一邊逗著,一邊從左側走近牛身,伸手搔搔它的後腿的腿縫。它翹起尾巴,顯出十分舒服的樣子。 秋絲瓜的這一條烈性的黃牯為什麼會認識面胡,並且熟悉他的聲音,聽從他的呼喚呢?應該說明,亭面胡是村裡的一個奇人。在家裡他的嘴巴罵死人,可是不論人或牛,不單不怕他,反而覺得他易於親近。比方,秋絲瓜的這一條黃牯,他是用過的,耕田的時候,他揚起鞭子,惡聲惡氣,罵不絕口,但鞭子從不落下,這樣,他的「汪,汪,嘶,嘶」的聲音,在牛聽起來,成了溫和可愛的熟人的招呼,自然樂於順從了。面胡又懂得,這條黃牯,最喜歡的是人在它的腿根的縫裡,輕輕搔搔癢。這是面胡伏牛的全部的秘密。當時,他順手把牛索牽了。烈傢伙服服帖帖地,跟著他走。 「面胡哥,倒看不出你還有這樣的一手。」謝慶元含笑著說,口氣裡隱含輕蔑。 「不要看它是畜生,不會說話,它也跟你一樣,通點人性呢。」面胡順便這樣回敬他。 正當面胡收伏黃牯的時節,從四面八方包抄上來的人們早把兩個違法的傢伙團團圍困了。秋絲瓜看見人多勢眾,手裡又都有槍棍,只好乖乖地站定,不敢使出他的身手來。鄧秀梅仔細一瞄,看出秋絲瓜的幫同作惡的夥計不是什麼龔子元,而是符賤庚。她問癩子: 「你怎麼跟他搞到一塊了?你不是也算一個貧農嗎?」 「他有什麼甜頭給你呀?」盛清明接過來問。 「虧你還是貧農呢,傢伙,真是個叛徒。」鄧秀梅沒有說的話,陳大春衝口道出,並且罵開了。 「依得我早年的火性,恨不得一下把你送去見閻王。」牽著牛,厲害總是放在嘴上的面胡插進來斥駡。 「我曉得,你又看上了什麼人了。」清明有顧忌,不明說出他看上的人。 「看上秋絲瓜的妹子了吧?」陳大春衝口而出。 劉雨生聽到這話,趕忙躲到人背後。本來,他的心是很矛盾的,一方面,跟村裡人一樣,他恨這些破壞耕牛的傢伙;另一方面,他一看見從前的舅子,立即想到走了的堂客,一種心灰意懶的情緒侵襲著他,他沒精打采,默默無言。 符賤庚瞧見了他的從前的對象,心裡還有些餘痛,同時也覺得十分尷尬。盛淑君對他,向來都是嫌厭的,這一回,看見他跟秋絲瓜搞到一起,幹出盜賊似的這種下流的勾當,越發看不起他了。對立的雙方都紮腳勒手,好像就要動武的樣子,鄧秀梅走近秋絲瓜,用她的跟平常一樣的平靜的聲音,問道: 「半夜三更,打算把牛趕到哪裡去?」 「牛是我的,聽我趕到哪裡去,你管得著?」秋絲瓜這樣子說,氣焰還不低。 「她是縣裡派來的,還管不著你?」亭面胡插進來說。接著,他又附在鄧秀梅的耳朵邊,悄悄地問:「要不要把他這條牛充公?」 「不,」鄧秀梅大聲回答,「快把牛還他。」看到秋絲瓜從面胡手裡把牛索接了,她溫和地警告他說:「下回不許再趕出村了。我們鄉缺少牛力,你還要把牛趕走。」 「你這不是存心搗亂?」亭面胡插進來補充。 「我自己的牛,趕不趕走,殺不殺,都只由得我。」秋絲瓜態度還是很強硬。 「牛是你的,大家都承認。我們只要你守這一條公約:任何人的牛,都不許隨便買賣或宰殺。」 「這是幾時興起的規矩?」秋絲瓜問。 「那天討論這公約,你又不來。」鄧秀梅說。 「我不同意你們的搞法,清平世界,不能不講理。」 「哪個不講理?」盛清明生氣地問。 「你們。」秋絲瓜忿忿地回答。 「公眾馬,公眾騎,議定的公約,大家都應該遵守,你的牛不能流動,別人的也是一樣,你有什麼吃虧的?」鄧秀梅給他細心地解釋。 聽了這話,秋絲瓜趕起牛就走,看不出他是生氣呢,還是怎麼的。盛清明不大放心,忙把藏在棉襖裡邊的麻繩露出一截來,手拐悄悄碰碰鄧秀梅,小聲問她: 「這傢伙可惡,要不要逮他一索子?」 「不可以。」鄧秀梅堅決地否定他的這提議,同樣是小聲。她三步兩腳,趕到秋絲瓜跟前,和他並排走,盛清明提著紮槍,緊緊地跟在他們的背後,他很擔心,生怕出事;他知道秋絲瓜學了猴拳,身上有幾下,怕鄧秀梅麻痹大意,挨近他走,會吃眼前虧。他捏緊紮槍,又往後招手,叫民兵都緊緊跟隨,以防萬一。鄧秀梅卻像慣經風浪的人們,從容不迫,滿不在乎。她臉上含笑,詢問秋絲瓜: 「你想把牛趕到哪裡去?」 「趕到梓山鄉我的一個親戚家裡去。」 「趕到那裡做什麼?」 「寄草。家裡沒草,也沒人看管。」 「梓山鄉在西南角上,你怎麼往東南走呢?」盛清明機靈地提出疑問。 秋絲瓜支支吾吾說: 「夜裡墨漆大黑的,走錯方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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