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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我是不敢,真的不敢,全靠嫂嫂幫幫忙。」

  「別的事情好幫忙,惟有這件,對不住,全靠你自己。」

  兩個人此唱彼和,都是故意說得張桂貞聽的。這位小巧的,也還標緻的女子只低著腦殼,裝作專心專意,在打草鞋的樣子。灶上的茶放涼了,不冒熱氣了。牽子堂客又尋話說:

  「你這個人一天來跑好幾回,我們這條路上的草都給你踩死了。可惜是……」

  「可惜什麼?」符癩子問。

  「可惜你心上的人,不領這個情。」

  「我心上的人是哪一個呀?」符賤庚偷偷地睃張桂貞一眼,故意這樣問。

  「你裝假。」

  「我沒有心上的人。」

  「你哄人,那你天天來,為的是什麼?」

  「你猜。」

  「為的是呀,」牽子堂客笑道,「我要說出來,你不生氣啵?」

  「不。」

  「那我講了,為的是我豬欄裡的這只沒有欄草的仔豬婆。」

  「罵得好惡,不看秋哥的面上,我挖你一個栗古腦⑤。」

  ⑤ 用手指的彎曲著的關節把人的頭皮敲得腫起一個包,叫做挖個栗古腦。

  「你敢,伢子,料你也不敢,清早來混過一陣,如今又來了,你不怕羞嗎?」

  「我是來借柴刀的,我的砍缺了。」

  「你用那樣大的牛力做什麼?」

  「沒有用力,不小心砍在石頭上了。」

  「我去替你找刀去,你在這裡,可要規規矩矩啊。」秋絲瓜堂客笑著暗示,臨走又看了張桂貞一眼。

  「只有嫂嫂是,我有什麼不規矩的呢?」

  秋絲瓜堂客沒有答白,進堂屋去了。她把堂屋通灶屋的門隨手帶關了,沒有去尋找柴刀,坐在堂屋的門口,一邊照舊補衣服,一邊留神細聽灶屋的動靜。

  「我這五畝田,原先都不是好田,在我手裡作肥了。」秋絲瓜還在算他的家務。

  「收得好多穀?」鄧秀梅問,右手擱在算盤的上邊。近來她的算盤有了點進步。

  「一畝打得四百來往斤。」秋絲瓜故意說多點,藉以顯示單幹的好處。

  「放好多糞草?」鄧秀梅問。

  「沒有算過。」秋絲瓜說。

  「不對,耳子不是這樣子安法,滿姑娘。」秋絲瓜堂客聽見符癩子在灶屋裡做聲,「我來告訴你打吧。」

  聽不見張桂貞的回答,秋絲瓜堂客生怕他們鬧翻了,想去看看,放下針線,起身走到堂屋門角落,找了把柴刀,打開了通灶屋的門。符賤庚扶住張桂貞的手,正在安草鞋的耳子,聽到門響,他連忙跳開,走到灶腳下去撥火點煙,張桂貞低下腦殼,臉紅到頸根。秋絲瓜堂客曉得他們的事情進行得很好,眼裡含著安心落意的微笑,把柴刀往地上一撂,對符癩子說:

  「給你,砍缺了,要你賠新的。」

  「砍缺了,拿我那一把砍缺了的賠你。」符癩子逗耍方。

  「你說得好,砍缺了,你不賠新的,我只問她。」

  符癩子得意地笑了,張桂貞生氣地說:

  「嫂嫂你說什麼話?」

  說完,起身沖到菜園裡去了。符癩子要出去追她,秋絲瓜堂客連忙用眼色制止:

  「你先不要去,正在氣頭上,你去會碰一鼻子灰。我去看看她。」

  她說著,提個六角籃,到後園裡去了。

  堂屋裡,鄧秀梅把算盤珠子撥得啪嗒啪嗒響,嘴裡說道:

  「人工糞草加起來,本錢很不小,收的穀子呢?」她撥動算盤,「你算一畝能收四百吧,四五得二十,不過二十石。」

  「還有晚季。」

  「你勞力有限,晚季能種幾多呢?」鄧秀梅又扒著算盤,「把你那點冬粘⑥,蕎麥……」

  ⑥ 冬粘:晚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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