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七九


  「將來再看,反正要歸社,也會評個價。」

  「評價不評價,我都不在乎。」李槐卿說,「我那媳婦就是有點點擔心。」

  「擔心什麼?」李月輝好奇地忙問。

  「她擔憂,山林入了社,將來玉個火夾子,織個烘籠子,都要找鄉政府開條子,問社裡要竹子,麻煩死了,像我這號缺乏人手的人家,的確也麻煩。」後面兩句話,是李槐卿轉述了媳婦的意見以後,自己添的。

  「等到處理山林問題時,你們的這些困難,都會得到妥當的解決,現在我們還沒考慮這些事。」李主席在他業師的面前,顯得格外的耐心。

  李槐卿走後,進來一個戳拐棍的臉上虛腫的婆婆,她是陳先晉堂客,大春的媽媽。

  「我們老駕說,山要入社,他要收回申請書,去搞單幹了。」陳媽說。

  「我們還沒說,山要入社。」李主席解釋。

  「山入不入,我是兩可。」這時候,又進來一個戳拐棍的白髮老婆婆,「不過,我是閻老五點名的人了,我屋面前的那幾根杉木,要留著合料③。」

  ③ 料為棺材的轉化語。

  「現在,山還不入社,你們不要信謠言。」來找的人,擠滿一屋,李主席不能一一答覆他們提出的各色各樣的問題,只好站起來,這樣一總地宣告,有一些人聽了這話,心裡有了底,往外走了。

  「鄧同志呢?」人群裡,有個年輕的體子扎實的婦女擠了上來,這樣問。

  「你也來了?」李主席看清她是盛佳秀,這樣問,「找鄧同志有什麼貴幹?能不能跟我說呀?」

  「不跟你說,我要找她。」

  「她到你們那邊去了,你沒看見?」李主席是有名的性情好的人,人家完全沒有把自己放在眼睛裡,他也絲毫不介意。他勸盛佳秀趕緊回去,在那裡的什麼人家,可能碰到鄧秀梅。可是,她又停步不走,照著兒子的口吻,親熱地叫道:

  「伯伯,找你也行。你是曉得的,我家裡沒有男子漢,砍柴、挑水,都要自己一手來,山一入了社,我更為難了。」

  「你放心回去,嬸嬸,」李月輝也照自己兒子的口吻,稱呼這位守活寡的本家堂客,「我們現在還沒有考慮山林的問題。你不要聽別人瞎嗑。」

  「伯伯,還有一句話,能問不能問?」盛佳秀又說。

  「只管問吧。」李主席點著煙袋。

  「人家說,農業社駕的是只沒底船。」

  「哪一個說?」李月輝吧口煙問。

  「都這樣說,」盛佳秀不肯說出具體的人名,「要是真這樣,我這沒有男勞力的苦命人,連飯都會吃不到手了。」講到這裡,她哭了。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李主席急了。

  「伯伯,我們外頭的,出門多年,連信也不回一封。」聽到盛佳秀還在盼她在外早已結婚的男人的信,李主席的心裡一陣酸辛,連忙忍住快要湧到眼睛裡來的同情的淚水。「我想,」女人又哽咽地說,「請伯伯替我做個主,農業社的場合既然還不頂正經,我慢一步入好不好?」

  「這個……」李月輝心思慌亂地吞吞吐吐說,「你不是跟你們那一組一起申請了嗎?」

  「那是勉強的,霸蠻的。」

  「我問你,劉雨生去找過你沒有?」

  「去過一回。」

  「他說了些什麼?」

  「沒有說出名堂來。」

  「我叫他再來找你。他是我們全鄉數一數二的好人,頂可依靠。你有什麼疑問,都找他吧,他會好好跟你解釋的。」

  李主席剛把這一些人打發出門,鄧秀梅就從下村趕起回來了。

  「曉得了嗎?」李主席問她。

  「一切我都聽說了,請你馬上發通知,我們要開一個會。」

  在鄧秀梅和李月輝的主持下,鄉幹們開了一個緊急的會議,來討論對策。

  「不捆個把,止不住賬。」在會議上,陳大春忿忿地說。

  「捆人是不行的。」李主席慢慢地說。

  「不動粗,他們會信邪?」陳大春站起來說。他一興奮,說話就要站起來,「再這樣子砍下去,茶山都要敗光了,茶油會越發少了。菊咬筋砍得頂多,我建議,把他先逮起,宰只雞,給猴崽子們看看。」

  「你這辦法太粗魯。」鄧秀梅從容地說,「這不是菊咬筋一兩個人的事,這是一個群眾性的問題,我們要耐心地跟他們說理。大家都上山去,所有的党團員、民兵們、積極分子們,都去做說服工作,只許動口,不能動手,大春你特別要煞住性子。好吧,不要在這裡紙上談兵了。李主席分配一下,哪一些人管哪一些村子、山場和屋場。」

  李主席分配停當,會議就散了,大家走出鄉政府,陳大春走在末尾。李月輝看見他的背後的棉襖下邊,吊下一截麻繩子,連忙叫道:

  「大春,你帶繩子去做什麼?趕快給我解下來,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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