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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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回去。」張桂貞近來思想進步了,但有時力不從心。 「回去吧,不必來了。挖完這一丘,我們要吃中飯了。」 「螞蟥咬了,麼子要緊?也要哭臉。」等張桂貞一走,龔子元堂客把薄嘴唇一撇,說她的虧空,「真是小姐身子丫環命。」 「她能這樣,也算難得了。」盛淑君存心維護她,「這兩天她身上不便,我勸她不要出工,她還不呢。」 「你們做領導的,真想得周到。」盛佳秀說,意思之間,也有誇說自己的愛人的地方。 「都是李支書替我們爭得來的,來了例假可以請假,生產隊還特意增設一個女隊長,為的是我們婦女有一些話,不便跟男人家去講。」 「有例假可以告假,那我要告個假了。」龔子元堂客緊跟著說。 「你來了麼?」 「是的。」 「那你走吧。」 龔子元堂客爬上岸去,在一口井邊洗了手腳,回家去了。 「這個傢伙,不曉得是真的來了呢,還是假的?」陳雪春推測。 「隨她去吧。她走了,我們倒自在一些。」盛淑君說。 果然,龔子元堂客一走,盛淑君感到挑了一根肉裡刺一樣,快活多了。她的話多了起來,笑聲也最大。快樂的精神立即傳染了所有的人們,連敦厚穩重、從不高聲的盛佳秀的話匣子也給打開了。她歎口氣說: 「現在的女子真是享福啊。我做姑娘的時候,受足了磨。」 「受些麼子磨?」對於舊式婦女的磨難什麼也不曉得的陳雪春這樣地忙問。 「耳朵穿孔;腳要包,拿裹腳布下死勁地紮,夜裡都不許解開,紮得個腳啊,像針紮一樣。」盛佳秀說。 「你的腳為什麼沒有包小?」陳雪春問。 「搭幫我一位堂哥,說不要包了,如今不興小腳了。」 「你堂哥替我們保存了一個勞動力。」盛淑君說,「要不是他,你現在也稱不得雄了。」 「那時候的女子呀,在娘屋裡就有人討厭,說是別人家的人。」 「那為什麼上轎要哭嫁呢?」盛淑君問。 「那要看是哪一個人哭了。」盛佳秀說,「有真哭,也有貓兒哭老鼠。娘哭三聲抱上轎,爸哭三聲關轎門,哥哭三聲親姐妹,嫂哭三聲攪家精。」 「你嫂嫂這樣不賢惠,你小孩寄養在那裡,好嗎?」謝慶元堂客莽莽撞撞問。 「我爸媽跟哥嫂分家另戶,孩子跟他外婆一起住。」盛佳秀說明。 「娘家不好住,難怪舊社會出閣得早了。」謝慶元堂客又說。 「在娘家,還好說,一過了門,碰到不好的公婆,過不得的男人,那就只有終身怨命了。」說到這裡,盛佳秀眼睛紅了。 「聽,是麼子鳥叫?」盛淑君連忙用話來打斷。 「陽雀子①。」盛佳秀的心思也回到了輕快的現在,破涕為笑了,「這種鳥是聽不得頭一聲的。」 ① 陽雀子:杜鵑。 「那為什麼?」陳雪春好奇地問。 「走在路上聽了頭一聲,就會辛苦;睡在床上聽了頭一聲,就會生星數;枕上聽了頭聲陽雀子叫,要趕緊坐起來。」 盛淑君和陳雪春都大笑起來。 「信不信由你,這是老班子傳下來的話。」 有人在塅裡用喇叭筒叫喚: 「中時節了,收工吃飯呀,下午再幹吧。」 「這是陽雀子頭一聲叫吧?」謝慶元堂客故意逗笑。她曉得這叫喚的是盛佳秀愛人,社長劉雨生。 「這是喜鵲叫。」盛淑君笑笑說,「姐姐你說是不是?」 「你這個妹子也學壞了。」盛佳秀回了一句,連忙洗了腳,趕回家去了。她要弄中飯,還要喂豬。她喂了一隻巴壯的白豬,有四百來斤了。 托了孩子的女人都到了盛家,有的餵奶,有的只抱抱親親,又放下了。分離的時候,孩子們又都哭了。他們好像存心來比賽,一個哭得比一個厲害。亭面胡提著牛鞭子回來,又累又餓,心裡正發火,聽到這驚人的一片大合唱,他罵起來:「鬼崽子們,我一個一個抽死你們。」他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兒女一樣看待了。 正在這時候,盛清明在門口出現,說是有要事相商,把他叫去了。 「你這裡來往人多,到我家去。」 「回來吃飯啵?」面胡堂客趕到門口問。 「你們先吃,給我留下。」亭面胡下令以後,跟盛清明走了出來。 半路上,碰到李支書,問他們到哪裡去。盛清明把他拉開點,講了幾句悄悄話,又笑笑問道: 「你看他行嗎?」 「只怕搞不出名堂。」支書斷定。 「我們不過是布個疑陣,麼子人所言:虛晃一槍。」這話是低聲說的。「你到哪裡去?」 「到謝家裡去。謝慶元收工回去,深怪堂客沒有安置飯,米桶罄空,又說不幹了。我去看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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