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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研究會諸作家的創作(2)


  詩歌和散文方面另一個有特色有成就的作者是朱自清(1898—1948)。他于「五四」初年即寫新詩,曾是現代文學史上最早一個詩刊——《詩》的編者之一。詩作分別收入《蹤跡》(詩文集)與《雪朝》第一集中。一些詠物寓意的短詩(如《北河沿的路燈》、《煤》),借燈光、煤火等形象,寄託了嚮往未來、渴望光明之情。《送韓伯畫往俄國》以「紅雲」喻蘇俄,讚美一個「提著真心」「向紅雲跑去」的友人。《光明》一詩結語所提示的「你要光明,你自己去造」,也表現出作者積極的正視現實的精神。

  然而,作者並不真的知道如何去造個光明,因此常常在一些詩中(如《匆匆》)流露出「遊絲」般的悵惘和幻滅後的痛苦。一九二二年寫成的長詩《毀滅》,同樣浸透著這種寂寞空虛的感情。可貴的是,就在感到前途一片迷茫的境況裡,主人公「我」並不陷入消極悲觀,仍然鞭策著自己繼續向前追求。

  他收斂起所有的幻想,「還原了一個平平常常的我!」「從此我不再仰眼看青天,不再低頭看白水,只謹慎著我雙雙的腳步;我要一步步踏在土泥上,打上深深的腳印!」這種在失望之後又鼓起勇氣來不懈地進取的生活態度,充分表現出朱自清這個民主主義詩人僕實誠懇的性格,也預示了他後來長時間內所走的人生道路。長詩以二百多行的篇幅,通過由低抑到輕揚、盤旋回蕩的律調,曲折頓挫地抒寫了自己思想感情上的矛盾及其克服過程,顯示出較深的功力。《毀滅》無論在意境上和技巧上都超過了當時一般詩歌的水準。

  朱自清也有些較好的寫景小詩,如《細雨》一首:「東風裡,掠過我臉邊,星呀星的細雨,是春天的絨毛呢。」就用熨貼的比喻表現出了新鮮的感受,顯得清雋可喜。

  作為一個愛國、有正義感的小資產階級作家,朱自清在「五卅」前後革命漸趨高漲的年代裡,曾經較多地表現了反帝反封建的激情。這在他一九二四年起寫下的一部分詩文中留有鮮明的印記。在《贈A.S.》中,他讚美過「手象火把」、「眼象波濤」、「要建紅色的天國在地上」的革命者。當帝國主義反動派製造出「五卅」慘案後,他寫下《血歌》(注:《小說月報》第16卷第7號,1925年7月),憤激的感情如「火山的崩裂」。他還以「三一八」鬥爭親歷者的身分,在《執政府大屠殺記》一文中對軍閥暴行作出有力的揭露和控訴。

  另有一些散文也從側面接觸到了若干重大的社會現實問題。如《白種人——上帝的驕子!》通過生活中一件小事,揭示了帝國主義加於半殖民地人民身上的歧視、壓迫和屈辱;從西洋孩子高傲兇惡的一瞥上,看到了「縮印著」的近百年來「一部中國的外交史」。《生命的價格——七毛錢》(《溫州的蹤跡》之四)表現了作者對受壓迫者的真摯同情和對人身買賣現象的強烈不滿,並從尋找社會原因的角度提出了「這是誰之罪呢?」的問題。《航船中的文明》則從旅途生活的一角對「男女分坐」之類所謂「精神文明」作了尖銳的諷刺。

  所有這些文字,都說明朱自清後來經過長期的徘徊、摸索,成為一個堅定的革命民主主義戰士,決不是偶然的。但是,從散文藝術本身來看,代表了朱自清的較高成就的,主要還不是這些戰鬥性較強的文字,而是收入《背影》、《你我》諸集裡的《背影》、《荷塘月色》、《給亡婦》等抒情性的散文。著名的《背影》一篇,寫的是家庭遭遇變故的情況下父親送別遠行的兒子時的一番情景。作者通過樸實真切的記敘,抒寫了懷念老父的至情,表現了當時社會中小有產者雖然屢經掙扎仍不免破產的可悲境遇,以及由此而生的感傷情緒。閃耀在淚光中的父親的身影,曾經引起經濟上同樣處於風雨飄零狀況中的許多小資產階級讀者的感歎。

  從這類散文可以看出,作者善於把自己的真情實感,通過平易的敘述表達出來;筆致簡約,樸素,親切,文字多用口語而加以錘煉,讀來有一種娓娓動人的風采,這些作品(連同後來寫的《歐遊雜記》、《倫敦雜記》等散文集)雖然缺少投槍匕首般的戰鬥氣派,但以它們自己的藝術成就,「表示舊文學之自以為特長者,白話文學也並非做不到」(注:魯迅:《南腔北調集·小品文的危機》),盡了向舊文學示威的作用。

  主要從事小說與詩歌創作的王統照(1897—1957),「五四」初年也曾以「美」和「愛」作為彌合缺陷、美化人生的藥方。短篇《沉思》裡那個做模特兒的女子瓊逸,想借藝術之力給人生以光明,不願被別人自私地佔有,便正是作者理想的化身。《微笑》一篇裡的小偷阿根,因獄中女犯的一次「微笑」而受了感化,出獄後「居然成了個有些知識的工人」,更是有意地渲染了「美」與「愛」的近於神秘的「魔力」。這些收在《春雨之夜》集裡的作品,的確象作者晚年自評的那樣:往往「從空想中設境或安排人物」,「重在『寫意』」(注:《〈王統照短篇小說選集〉序言》),顯示了較多的弱點。

  但是,作者並沒有沉溺在這類虛幻的境界中,以幻想來代替現實。他意識到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尖銳矛盾。在《雪後》、《春雨之夜》等短篇中,作者帶著失望和苦悶,表現了美好願望在醜惡現實面前不得不破滅的主題。在詩集《童心》裡,種種朦朧理想和追求幻滅之後,他終於叫喊出:「我寧願全得罪人間,我只要去荒莽中覓得同情」(注:《童心·同情的尋覓》)。在最初的中篇《一葉》中,對人生的失望甚至使作品帶上了一定的悲觀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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