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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藝理論上的貢獻(4)


  由於當時占統治地位的是為消費者服務的幫閒藝術,生產者的藝術一面同「高等有閑者的藝術對立」,一面「還是大受著消費者藝術的影響」。從這一認識出發,魯迅對古代文學作了具體的分析。他指出民間文藝剛健清新,反映了人民的思想和生活,舊文學衰頹時,往往因攝取它們而起一個新的轉變,是極為有益的養料;但現存有民間文學大都經過文人的篡改,需要有細緻的分析和辨別(注:可參照《門外文談》、《略論梅蘭芳及其他(上)》等文,分別見《且介亭雜文》及《花邊文學》)。他又指出「廊廟文學」萎靡柔媚,不外乎歌功頌德,即使是「山林文學」,也大都身在山林,心存魏闕,脫不了陳腐的官僚氣;但封建統治階級在其上升時期所宣導的藝術風尚,例如漢的閎放和唐的雄大,卻仍然值得借鑒和採擷,文人們在創作實踐中經過長期積累的經驗和文采,也都有可取之處(注:可參照《幫忙文學與幫閒文學》、《看鏡有感》、《論「舊形式的採用」》、《從幫忙到扯淡》等文,分別見《集外集撿遺》、《墳》、《且介亭雜文》及《二集》)。至於瞭解外國資產階級的文藝,「並非要大家拿來作言動的南針」(注:《思想、山水、人物》譯本《題記》),閱讀參照,正所以避免思想的「儉牆」和「硬化」(注:《出了象牙之塔》譯本《後記》)

  在《拿來主義》裡,魯迅又從批判與繼承的關係上作了進一步的發揮。他把遺產比作一所祖遺的大宅子,認為重要的首先是把它「拿來!」接著便批評了三種不正確的態度,他說:「如果反對這宅子的舊主人,怕給他的東西染汙了,徘徊不敢走進門,是孱頭;勃然大怒,放一把火燒光,算是保存自己的清白,則是昏蛋。不過因為原是羡慕這宅子的舊主人的,而這回接受一切,欣欣然的蹩進臥室,大吸剩下的鴉片,那當然更是廢物。」

  魯迅認為重要的是以今天為主,「運用腦髓,放出眼光」,自己動手來拿。「佔有,挑選」,「或使用,或存放,或毀滅」。這樣,「主人是新主人,宅子也就會成為新宅子」。文章的最後說:「沒有拿來的,人不能自成為新人,沒有拿來的,文藝不能自成為新文藝。」他一方面強調繼承的重要,一方面又說明必須經過批判才能繼承。從這段話裡可以看出,他對遺產的態度是借鑒而不是膜拜,是採取而不是硬搬。在《論「舊形式的採用」》中,他還指出:「這些採取,並非斷片的古董的雜陳,必須溶化於新作品中,……恰如吃用牛羊,棄去蹄毛,留其精粹,以滋養及發達新的生體,決不因此就會『類乎』牛羊的。」

  魯迅對於中外文藝遺產總的態度是:「採用外國的良規,加以發揮,使我們的作品更加豐滿是一條路;擇取中國的遺產,融合新機,使將來的作品別開生面也是一條路。」(注:《且介亭雜文·〈木刻記程〉小引》)他的精神裡充滿著革新和創造的要求。惟其如此,他才感歎「關於取用文學遺產的問題,潦倒而至於昏聵的人,凡是好的,他總歸得不到」(注:《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六)》);而要求挑選的人能夠「沉著,勇猛,有辨別,不自私」(注:《且介亭雜文·拿來主義》)。這是只有無產階級才能做到的,所以他在《集外集拾遺·〈引玉集〉後記》中又說:「我已經確切的相信:將來的光明,必將證明我們不但是文藝上的遣產的保存者,而且也是開拓者和建設者。」

  文藝批評是文藝領域內主要的鬥爭方法之一,魯迅對這一工作寄予極大的關注。還在一九二二年,他就正確地論述了作家與批評家的關係,並且認為「發掘美點」,固然是想扇起「文藝的火焰」,多有「微辭」,也是為了期待作家的深造,都是「對於文藝的熱烈的好意」(注:《熱風·對於批評家的希望》)。這以後,由於批評實踐中存在的缺點,雖然有「不相信中國的所謂『批評家』之類」(注:《二心集·答北斗雜誌社問》)的話,卻仍然不止一次地提出:中國需要批評家,需要好的批評家。在革命文學論爭的時候,甚至希望有「能操馬克思主義批評的槍法的人來狙擊」自己(注:《二心集·對於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

  按照魯迅的意思,文藝批評不僅可以幫助創作的發展,也是推進革命文藝運動的不可缺少的助力。文人有是非,有愛憎,「遇見所是和所愛的,他就擁抱,遇見所非和所憎的,他就反撥」(注:《且介亭雜文二集·再論「文人相輕」》),因此只要有文壇,就不免有批評,有鬥爭。

  中外文學史上不同的流派,從來就是在批評和爭鳴中消長的,如果「不施考察,不加批評,但用『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的論調,將一切作者,詆為『一丘之貉』」,以為「文壇」已經「太平」,其實倒是消泯了是非,使「擾亂」「永遠不會收場」(注:《准風月談·「中國文壇的悲觀」》)。因此他一方面指出「辱駡和恐嚇決不是戰鬥」,反對「《三國演義》式」的「一味鼓嗓」或「阿Q式」的「罵一句爹娘,揚長而去,還自以為勝利」(注:《南腔北調集·辱駡和恐嚇決不是戰鬥》)的戰法;另一方面又不贊成把一切「說了真實」的批評都當作「漫駡」,認為「漫駡固然冤屈了許多好人,但含含糊胡的撲滅『漫駡』,卻包庇了一切壞種」(注:《花邊文學·漫駡》)

  具體到對創作和譯文的批評,魯迅自說他希望于批評家的,「實在有三點:一,指出壞的;二,獎勵好的;三,倘沒有,則較好的也可以。」(注:《准風月談·關於翻譯(下)》)這就說明:批評是一件艱巨而細緻的工作,批評尤其是一件實事求是的工作。當有人以「摘句」的方式,讚揚了某一些作家或某一作品的時候,魯迅指出:批評需要有全面的觀點。「倘要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並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較為確鑿。」表現批評的深度取決於是否掌握了作品的全貌。否則,斷章取義,「以割裂為美」,這就必然會得出片面的錯誤的結論,「很容易近乎說夢」(注:《且介亭雜文二集·「題未定」草(七)》)。當有人指責批評家以「一定的圈子向作品上面套,合就好,不合就壞」的時候,魯迅指出:「批評不可能沒有圈子——即標準。一定的立場觀點決定了一定的批評標準,「或者是美的圈,或者是真實的圈,或者是前進的圈」,人們可以對批評家的立場觀點提出質疑,也就是「批評他這圈子對不對」,而不能夠「責備他的圈子」(注:《花邊文學·批評家的批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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