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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花曉霜只覺與了情說話,頗是投緣,聽得梁蕭之言,甚合己意,身子再向下沉。了情不便與她執拗,只得容她一拜,才將她扶起,歎道:「如此一來,倒似貧道硬來占了個便宜。不過如此一來,我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教授……」轉眼瞧了曉霜一眼,但覺她神氣之間與自己頗有幾分神似,心中歡喜,當下舉袖揮拳,使出一路拳法,但見招式飄逸,意態雍容,形動於外,神斂於內,八分處守,兩分主攻,守若恢恢天網、疏而不漏,攻則從容不迫,防不勝防。使到得意處,飄飄然有遺世獨立、羽化登仙之態。

  梁蕭瞧得舒服,待得了情收勢,擊掌贊道:「好拳法!」又笑道,「道長忒也偏心了,既有如此拳法,為何早不傳我?」了情白他一眼,道:「這是我自創的功夫,比之歸藏劍頗有不如,何況你飛揚跋扈的性子,怎耐煩學這抱樸致遠、以靜制動的拳法。」梁蕭微笑不語,心道:「道長說得是!武功練到一定地步,無不合于人之本性。曉霜恬淡無爭,這路拳法契合她的本性,若讓我八分守,兩分攻,豈不是折磨人麼?」

  了情道:「霜兒,我這路拳法名為『暗香拳』,法于五五梅花之象,分為左五路,右五路,前五路,後五路,中五路。講求抱元守一,心意空靈,出拳若有若無,仿佛寒梅清幽,暗香浮動。尋常武功,總要因時應勢,變化制敵,這路拳法卻是憑藉氣機牽引,自發自動,不為外物所惑。」說著一招一式,予以指點。

  曉霜學著將左五路打了一遍,但覺遍體陽和,極是舒服。轉眼一望,卻見了情凝視自己,笑問道:「怎麼樣?」花曉霜道:「方才骨子裡有些發冷,跟師父打了這通,頓時暖和多了。」了情喜道:「正是,這『暗香拳』看似拳法,實為內功,便如寒梅獨放,淩霜傲雪,於行動中涵養體內純陽之氣,克制諸般陰邪,你時常習練,或許有些好處。」

  花曉霜這才明白,了情傳功,原是想為自己減輕寒毒之苦,心口一熱,叫了聲:「師父……」便淚光盈盈,吐不出半個字來!忽聽梁蕭笑道:「我明白了,這『暗香拳』守多攻少,該是養足自身之氣,以我之有餘,攻敵之不足。」了情見他頃刻悟出這路拳法的破敵要訣,不由暗暗吃驚,但她創出「暗香拳」,本意並非鬥毆,聞言笑笑,不置可否,繼續指點曉霜。

  如此過得七日,了情將「暗香拳」傾囊相授。啞兒傷口也自痊癒,但因生平從未說過話,故而唇舌口齒還須從頭練起,練了一日,能說出「師父」二字,雖嫌嘶啞,卻讓了情好不驚喜,連贊曉霜醫術了得。

  梁蕭將曉霜托給了情看顧,自己每日編好竹器,挑到城鎮中販賣。這日生意極好,一早賣完,換了些米糧菜蔬,正午時分,返回竹林,但見花曉霜正和啞兒依著說話,了情坐在樹下,引宮按商,吹弄洞簫,神色甚是孤寂。梁蕭打過招呼,卸下米麵,生火做飯。過得一陣,花曉霜跑過來道:「蕭哥哥,啞兒要把快雪送給我,我怎麼推辭她也不肯。」梁蕭知道啞兒為人固執,一旦動念,便不會輕易改變,她既受曉霜之恩,過意不去,必要回報,便道:「她既然給你,你受了便是。」花曉霜喜道:「好啊,我也愛極了快雪,你說受我便受啦」說罷轉身去了。

  當晚用過晚飯,了情歎了口氣,摟過曉霜,撫著她的秀髮,軟語道:「霜兒,師父今天要走啦!」花曉霜吃驚道:「這麼快就走?住個一年半載,豈不更好?」

  了情搖頭道:「我不能在一個地方住上七天的,這次因為啞兒傷口未愈,一拖再拖,已過時限,再住下去,未免不妥!」花曉霜極為不舍,拉著了情的手,含淚不放。梁蕭知道了情意在躲避公羊羽,便道:「曉霜,道長有苦衷,你別難為她了。」花曉霜只得放了手。

  了情勸慰了幾句後,便與啞兒收拾出行。梁蕭與曉霜送到林外,花曉霜又難免傷懷落淚。了情又細聲細氣,安慰一番,對梁蕭道:「梁蕭,我這小徒弟就交給你啦,你若欺負她,我可不依!」梁蕭苦笑道:「她有道長這等大靠山,梁蕭有幾個腦袋,膽敢欺負她?」 了情白他一眼,道:「又耍貧嘴。」心中卻想:「這孩子聰明機警,如今鋒芒內斂,沉穩許多,霜兒得他看顧,定然無虞。」心情一松,沖二人微笑稽首,與啞兒並肩去了。

  梁蕭望著二人背影消失,想起當日華山相別的情形,情形依稀,阿雪卻已不在,一時沒精打采,轉回屋內。花曉霜挑亮油燈,重又研讀《青杏卷》,梁蕭坐在一旁,編制一把竹扇。他心神不定,編了會兒,忽見一隻小蛾子向燈火飛來,不由心頭一酸,伸指輕彈,指風將飛蛾激開,但過不多時,那只蛾子又撲過來,梁蕭又屈指彈開。

  這般反復多次,那蛾子鍥而不捨,一意撲火,梁蕭終究無奈袖手,只聽刺的一聲,蛾翅焦枯,蛾子墮在地上,他呆呆瞧著,兩行淚水卻已無聲滴落,忽聽花曉霜道:「蕭哥哥!」 梁蕭忙拭了淚,道:「什麼?」花曉霜定定看著書,並未留意梁蕭神情,只喃喃道:「我 ……我突然有個想法!」梁蕭道:「你說!」花曉霜欲言又止,終於搖頭道:「罷了,這事太難啦,就當我胡思亂想好啦!」梁蕭道:「你不說,我怎知難不難?」花曉霜赧然道:「好,我說了,你可不許笑我!」梁蕭點頭道:「我不笑就是了。」

  花曉霜道:「《青杏卷》我快看完了,上面好多病,我都沒親眼見過,但書上既然寫了,就該有的。現在想來,我以往行醫,治的都是方圓兩百里內的人家,兩百里之外,又有多少人生病呢?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人忍受疾病之苦?我想,若能用這兩條腿走遍天下,治好所有的病人,那該多好……」說到這裡,凝視燭火,臉上露出神往之色,燭影搖紅,將她的雙頰映得紅撲撲的,仿佛有什麼光輝透出來,映得梁蕭雙眼酸楚,恍惚又看到那個圓臉少女也坐在燭下,為自己縫補衣衫。那兩個少女的影子在燭光中漸漸融合,合二為一,最終變成花曉霜的影子。

  花曉霜聽梁蕭久不答話,不由轉過頭來,卻見他呆呆望著自己,眼角隱有淚光,不由問道:「你……你怎麼了?」梁蕭驚然一驚,伸袖抹去淚花,笑道:「沒什麼。」

  花曉霜雙頰泛紅,柔聲道:「我也知道,這個念頭傻得緊!天下這麼大,怎麼走得遍呢?再說,我有病在身,唉,說不準什麼時候發作,就不成了……」忽覺小口一堵,已被梁蕭捂上,梁蕭搖了搖頭,歎道:「你這念頭若也算傻,那世人的念頭無一不傻了。古往今來,那些大英雄大豪傑,哪個不是全掛子的殺人本事,卻個個名垂青史,其實全都是一群大傻瓜,大混蛋。可惜這世上總是害人的多,救人的少,但因為稀少,才算難得。行醫天下又有什麼,我陪著你就是了!」

  花曉霜聽得又驚又喜,她對梁蕭信任之至,聽他說得輕易,也覺得無甚難處,隨口道:「好啊,你陪著我就是了!」話一出口,兩人不禁相對而笑。正商量出行之事,忽聽屋外有人朗聲大笑,笑聲清勁,悠悠不絕,梁蕭心頭一驚,知道來了高手,當下出門望去,卻見林外走來一人,爛袍敝履,儒巾歪戴,竟是窮儒公羊羽。

  二人一經照面,均是吃驚。公羊羽劍眉一揚,舉步之間,已到梁蕭身前,喝道:「小畜生,你也在麼?」

  手掌一揮,便向他頭頂拍落。梁蕭武功大進,避過這掌本也不難,但他一見公羊羽,便想起諸般前事,心懷愧疚,但覺勁風及體,一時竟無避讓之意,兩眼一合,心道:「罷了,終是死在他手裡。」

  公羊羽掌到半途,見梁蕭竟不抗拒,心頭詫異,一翻手,「啪」地給了他一個嘴巴,冷笑道:「怎不還手?」梁蕭臉頰高高腫起,苦笑道:「你也是威震江湖的前輩,要殺便殺,何必辱人?」

  公羊羽出手如電,揪住梁蕭衣襟,又給他一記耳光,冷笑道:「我偏要辱你。」梁蕭目中湧出怒意,但一現即逝,頹然道:「隨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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