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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難怪她察覺不到氣息。

  巨獸只剩皮毛攤掛牆上,血肉內臟跟骨胳全都不翼而飛,連四肢末梢的利爪也被斬斷。因死去太久,徒具一張皮毛,氣味老早消無。

  「我們是白羆,很久以前,曾經是神的坐騎,那時,人們也信奉我們為神靈。」

  女孩輕聲說著,一步步走近,抬頭望著牆上大大攤開的皮毛,灼亮的眼蒙了水霧。

  「但是,我們的神戰敗,人類不再敬畏我們,開始剝我們的皮、吃我們的肉、吸我們的骨髓,幾乎要把我們一族獵殺殆盡。」

  「爹娘帶我們逃了又逃,好不容易才來到硯城。夫人心地仁慈,求公子庇護我們,能在硯城裡安居。

  為了隱藏身分,我們從雜食改為茹素,吃細嫩的竹子,只是吃竹子不容易飽,總要一直吃一直吃,咬得下顎好酸。」

  她頓了頓,感歎說道:「還是吃肉好。」

  女孩親昵的揉揉弟弟後頸。

  「尼南,對吧?」

  「肉……」粗啞的熊咆,發出勉強近似人聲的音。

  「好!」

  姊姊逐漸獸化,四肢著地露出獠牙,用鼻子推了推弟弟。兩頭異獸從不同方向靠近,環繞狼狽不堪的虎嫗,不時伸出利爪探抓,在大快朵頤前戲耍獵物。

  「等、等等!」

  虎嫗哀叫出聲,在利爪下閃躲,眼看異獸的包圍圈愈來愈小,臨死前靈光乍現。

  「姑娘!」

  她喊出木府現今的主人。

  木府的主人,就是硯城的主人。

  前一任是公子,這一任則是姑娘。

  在硯城裡妄肆食人,壞了硯城的規矩,她原先最該忌憚的就是姑娘,如今死到臨頭,卻想用姑娘名義保命,實在諷刺至極。

  隨著那聲叫喚響起,陰暗的房內閃起黝亮微光。

  虎嫗這才發現,房內貼著一塊塊木牌。從腳下的地板、左右兩邊的牆壁,乃至房間上方,都貼著一塊又一塊方正木牌,每一塊牌上都用黑膩不明的顏料,畫著同樣的符文。

  姑娘姑娘

  「你們不能吃我,」

  她進退不得,頭尾不能兼顧。

  「姑娘不會允許的,她、她會懲罰你們,把你們驅逐出去!」

  黑膩的顏料如被叫聲喚醒,緩慢流淌著,讓符文一時濃一時淡,微光也隨之忽明忽暗,照得房內光影詭麗。

  姑娘姑娘
  姑娘姑娘
  姑娘姑娘

  姊姊不懼反笑。

  「嘻嘻。」

  異獸森白的牙,還有白中透黃的部分,都映著詭異符文,血盆大口張到最大,咬住悔不當初的虎嫗。

  松垮的虎皮被撕裂,溫熱的血飛濺開來,染紅銳利獠牙,忙碌大嘴下發出的聲音,不再是單調的喀啦喀啦,隨著吃的部位不同,聲音也不同,有時響有時悶。

  肉少處先是喀嚓脆響,大小不一的碎骨,在臼齒間研磨。

  肉多處是濕潤的吮音,唾液在舌齒間嘖嘖作響。

  利齒撕裂老化的韌帶,咀嚼多肉部分,咂叭咂叭咂叭……

  當腹部被撕開,翻倒的虎嫗在劇痛中顫抖,呼吸淺而急促,不知是姊姊還是弟弟,一下又一下扯著她的五臟六腑,嚼著她的肺、咬碎她的肝,符文倒映在翻白的眼中,才顯出真意。

  ※ 姑娘※

  一塊塊木牌上,全是倒寫的「姑娘」。

  虎嫗在利齒的分食下沒了氣息,原想飽餐一頓的她,成了姊弟的餐食。

  ***

  四更天左右大門被推開,父母這時才回來。

  一進屋看見飄飛的虎毛、被咬得洞穿的殘碎虎皮,還有斷骨殘肉跟處處沾染的血跡,母親率先出聲:「你們還沒睡?」

  語氣裡只有微微責怪,沒有半點驚恐之色:「小麗,夜半三更的,你怎麼把老虎放進來了?」

  「她帶了生肉來,好香好香。」

  恢復人形的女孩露出笑容,抹了抹嘴邊的血,靠到母親身上撒嬌。

  一旁的弟弟還維持獸形,懶洋洋的翻滾,懷裡抱著老虎頭顱前後搖晃,當球一般戲耍,時不時貪婪舔咬,色粉而薄的舌頭靈巧鑽進空空的眼窩回味,始終捨不得放下來。

  「尼南,快別吃了。」

  母親忙說,用力把殘缺的頭顱拿開。

  「也不知是哪來的虎,要是吃壞肚子怎麼辦?再說,虎肉味酸,又是這麼老的虎,口感肯定偏柴發苦。」

  她嫌棄的丟開虎頭,懶得多看一眼。

  初嘗血肉的異獸哀叫抗議,嘴裡發出模糊人聲:「肉,好吃。」

  「不怪他們,送上門的生肉,難怪他們忍不住。」

  父親拍了拍兒子的頭,寵溺的笑著,看著遍地狼藉,欣賞兒子初次獵食的成果。

  「世上有別的肉,比老虎好吃多了。」

  雖然茹素已久,但是他們本來就是雜食,血肉的鮮味至今難以忘懷。

  「爹,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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