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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他向來森冷的臉龐,露出無限溫柔的笑容,俊美得幾乎讓日光黯然失色,望著花轎的雙眸盡是深情。

  身為木府的主人、硯城的主人,他幾乎能事事順遂心願,是認識了花轎中的人兒後,他才知曉,世上竟有事能讓他夢寐以求,如渴時的水、餓時的糧、病時的藥。

  啊,雲英。

  他熱切深愛的女子。

  即使身為硯城之主,為了得到她的芳心,他也費心許多,因為太愛慕,所以不敢強求。她心軟,見不得傷心之事,人或非人知曉他的傾心後,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時,不敢來求他的,就去求她。

  那樣的事五花八門、多不勝數。

  昔日,他肯定厭煩至極,懶得去多管。

  但是,因為一樁樁的事情,讓他有了跟她相處的機會,漸漸讓她曉得他的情愫。他於是紆尊降貴,為人與非人們解決煩惱,在贏得硯城內外尊重時,也贏得他心愛的佳人。

  在眾人歡呼中,他那散發著淡淡光芒,連最上等的絲綢都難以比擬的手,慵懶的輕輕一揮。

  整座硯城都安靜了。

  他親自走到花轎前,竟覺得心跳變快。

  「雲英,」

  他將她的名字,喚得極為溫柔。

  「你可知道,我等這一日,等得有多煎熬?簡直是心如刀絞、身似油煎。」

  花轎裡、繡簾後,傳來一聲輕而又輕的笑。

  那笑,讓等待的苦楚都值得了,他的心幾乎要融化在柔情中。

  他是木府的主人、硯城的主人,婚禮的繁瑣儀式不需樁樁件件都隨俗,花轎從硯城那端來到木府前的時間,已經耗去他的耐性。

  他迫不及待,現在就要看見他心愛的女子、他的新娘。

  宛如玉雕的手掀開繡簾,身穿鳳冠霞帔,以別致大紅綢緞遮面的嬌小女子,端坐在花轎中。

  有一瞬間,他的手在顫抖。

  輕而又輕的,公子扯下那塊大紅綢緞。

  隨著綢緞落下,露出鳳冠上靈動的九隻點翠鳳凰,以及鳳冠下的臉龐……

  他陡然一驚。

  鳳冠下,竟沒有臉。

  該說是,五官全消失,只餘蒼白皮膚。

  「雲英!」

  他失聲叫道,見皮膚下微微起伏,像是想說話。

  「你說什麼?別怕,我會救你!」

  他焦急喊道。

  圍繞在石牌坊前的人與非人們逐一消失。

  鑼鼓隊消失,聲音愈來愈小,直至完全無聲。

  執事、丫鬟們、扛賀禮的男男女女都消失。

  木府、石牌坊也消失不見。

  眼看花轎形體漸漸變得淡薄,他匆忙握住嫁衣下的小手,將她拉出花轎,就怕她會跟著消失……

  他只快了一些些。

  花轎消失後,四周都暗了下來。

  他牽握心愛之人的手。

  「別怕!」

  他叫喚著,驚恐的察覺,握住的小手陡然消失。

  失去支撐的嫁衣,輕飄飄的落地。

  喀嗒。

  隨著低微悶聲,一雙失去主人的繡鞋落在他眼前。

  公子目眥欲裂,失聲痛吼,張開嘴後,雙眼因驚駭而睜得更大……

  不是不能出聲。

  是他忘了。

  忘了為什麼在這裡。

  忘了為什麼悲痛。

  忘了原本從胸口聚湧,凝在舌尖,卻想不起的人或事。

  黑暗包攏,而他絞盡腦汁,卻什麼都想不起……

  ***

  魔醒了。

  惡夢讓他恐懼至極,醒來時反復低喃著:雲英雲英雲英雲英……

  他一直念著,深怕會忘記。

  曾經,他所做的夢,是兩人被迫分開的那日。

  分離太痛,但他不想忘卻那個夢,那是跟妻子的最後記憶,夢裡還有對姑娘濃烈的恨,他保留著恨意,一遍遍重溫,才能化為最黑暗的魔,回到硯城找尋妻子。

  但是,與姑娘的幾次交手,他魔心硬的部分被毀去,徹底灰飛煙滅。

  是左手香魔化叛倒,將魔心軟的部分藏起,他才能勉強維持魔形。她把剩餘的魔心,藏得很好,即使是姑娘也找不到……

  連他也找不到。

  魔在黑暗中嗚咽,聲音小之又小。

  他怕。

  好怕好怕好怕。

  怕忘了最愛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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