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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她能役使信妖、鸚鵡,或繾綣在深深潭底的黑龍與見紅。

  亂象都是表徵,重點在於雷剛,在她五百年前曾與之成親,卻又無情作為抵償的大妖蒼狼。一旦雙方大婚,喜氣就能如清澈流水,將惡言惡念沖刷殆盡。

  大婚前要決定的事情太多,她儘量不跟雷剛分開,依偎在他胸口,用言語、芬芳與接觸,一再坦承訴說情意,竭力挽留他的身與心。

  懷疑的芽蕊卻已侵蝕原本的信任。

  曾由公子以魔爪破開封印,耐心挖開泥沙,溫柔訴說魔言的妖斧,知曉姑娘當年的騙局讓主人犧牲後,深感遭遇背叛,在他手中含恨嗡鳴,雪山大戰時狠狠重傷姑娘,差點就要了她的性命……

  可恨的,就是差那麼一點。

  雷剛真摯的情意,將瀕死的她喚醒。

  妖斧再次被封印,藏在木府最深處,一處無人能尋見的幽暗樓房裡。

  惡言在硯城中傳播,木府的結界弱了些,化身為魔的左手香趁夜入府,以姑娘發沙遮掩形跡,找到恨意難平的妖斧,告訴它蒼狼不但前世被騙,今生也被虛情假意欺瞞。

  惡言魔語讓封印開裂,再也羈絆不住妖斧。

  它破開一道邪門,去找尋蒼狼的舊友們。

  細小的飛蚊們從邪門而入,每只嘴上都沾著惡念,肆無忌憚的叮咬人與非人們。雖然,飛蚊惡念只有很少很少的一些些,但是一旦叮咬入膚,小小的惡念無法撼動堅定的那些,卻能影響其他。

  積少能成多,他們必須有耐心,謹記姑娘很是狡猾,也很是強大。

  盟友當然是愈多愈好。

  曾經因為夫人,從公子處得過恩惠的人與非人們,或許曾想平穩度日,繼續安身硯城,但惡念也影響他們,漸漸就失去良善的心,變回貪婪嗜血的獸,跟著伺機而動。

  到如今,聚會說著惡言的地方,早已不只有呂登家一處。

  聚會地愈來愈多,在夜裡勾結,用左手香分送的發沙,滲入黑膩腥臭的稠液,一遍遍倒寫姑娘稱謂,一次次施下惡咒。

  要不是被惡夢驚醒,從藏身處來到日光下,他就不會知曉,左手香做得這麼好,心思縝密,積累這麼驚人的魔力。

  大婚將至,惡念叢生,明面上是對姑娘的敬稱,暗地裡則是對姑娘的惡咒。硯城裡裡外外,尊崇姑娘的、恨毒姑娘的,兩股勢力愈來愈強,衝突勢不可擋。

  積蓄強大魔力的公子,卻覺得有些淒然。

  人與非人都惦念著姑娘。

  而他的雲英,卻被遺忘。

  就連他,也快忘了她。

  倘若忘了雲英,那打敗姑娘,再成為硯城之主又有什麼意義?

  無心的魔,流著腐蝕的淚,反復低語著愛妻的名,回想著她的模樣、她的柔情、她的言語、她的體溫、她的芬芳。

  ***

  日光烈烈,衣袍飄逸的公子,翩翩來到硯城外,看見一戶農家。

  農家宅院用木料與土牆堆砌,雖不如城中那些三房一照壁的住家華麗,但收拾得乾乾淨淨、溫馨舒適,屋頂下掛著抹過粗鹽的熏肉,風乾後肉質收縮,肥處晶瑩剔透、瘦處色豔如火。

  門廊下有幾隻貓,有的仍饞得直仰頭喵叫,有的在日光下懶懶睡倒,每只都肥圓毛絨,腳墊粉紅。

  屋上蓋著素色的瓦,院牆攀爬許多粗壯藤木,葉薄綠淡,襯得叢叢花色更豔,枝葉末端苞葉薄如紙,三朵聚生一小叢,相聚又相迭,花色多采多姿,有紅有橙有白有紫。

  這樣的花,他不曾見過。

  花聚集多了,看來色豔奪目。

  同樣,人與非人聚集多了,力量難以忽視。

  觀花的公子顯出形跡,薄嫩的花蕾受到驚嚇,因靠近魔力,豔麗的末梢變焦捲曲,再化為灰燼散落。

  貓兒發出慘叫,紛紛四散逃走。

  一個老婦人從屋裡走出,眯著眼觀瞧,因年老而眼力衰微,入目景物都模糊,但門前的白衣男人,不知怎的卻看得很清楚。

  「是來買菜的客人嗎?」

  她問道,拄著拐棍出門,因為在此住得久了,哪兒有物件雙眼看不清,心裡卻明白著,所以走得很順利。

  公子彎起薄唇,微微一笑。

  「算是吧。」

  他說。

  老婦人眼上蒙著白翳,倒映魔的光亮,就算看不清,仍被奇詭的魅力吸引,只覺得這人格外親切,好看得就算要她掏心掏肺,也心甘情願,還深以為榮。

  就連被驚走的貓,探望的眼瞳也驟然生變,該在白晝時收細成線的瞳,逐漸變大再變大,直至圓如滿月,連虹膜都有視力,貪婪的想看見更多的魔,畏懼都被親慕取代。

  貓兒有靈性,能早早察覺危險,但魔的力量太強,也早早就被魅惑,全都聚來在公子的靴前翻滾討歡,柔順的嚶嚶乞憐。

  「請您別走,再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她熱切的說,身軀顫抖著。

  「我兒子就快回來了。他會采最鮮、最嫩的菜奉獻給您。」

  話剛說完,門外就有個年輕有力的聲音,揚聲喊著:「娘,我回來了!」

  健壯的年輕人,戴著斗笠,拿著扁擔,腳上草鞋沾的泥已經幹硬。入門前,他先脫下草鞋,在門柱上打了打,幹泥紛紛落下,碎散成灰塵積在門外,這才能保持入門時草鞋乾淨,不把泥塵帶入家中。

  「旺兒,快快快,客人要買菜,你立刻去採割。」

  老婦人殷勤吩咐。

  年輕人邊穿著草鞋,邊拿下斗笠,露出曬得黝黑的臉,雙目黑如點漆,生得很是俊朗,眼底眉梢都帶著笑,讓人看著就生出好感。

  「好勒!」

  孝順的他不敢怠慢,拿起小鐮刀就出門,到小院旁的濕潤菜地裡,採摘葉薄柄長的植物,很快就收了一把,踏著大步又回到家中。

  「今天的菜都賣盡了。所幸,還留著一些,本想等到晚間,再炒給娘親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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