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典心 > 龍神 | 上頁 下頁 |
| 三 |
|
|
|
他不怕打、不怕罵,唯一怕的就是謊言沒人信。整個冬天,外頭狂風暴雪,他坐在火邊悶悶不樂,連話都懶得說。 說話不能騙人,那說話還有什麼意義? 他吃不下、睡不著,一日比一日消瘦,家人急得團團轉,故意假裝信了他的謊話,卻因為反應不對,被他一眼識破,惹得他更頹喪,熬到冬去春來時,整個人虛弱得只剩一口氣。 家人偷偷拭淚,絕望得開始準備後事。父親到城裡頭,買回白麻白棉、白衣白鞋,順口提起硯城主人受傷的事。 猛地,只剩一口氣的蘇安,陡然跳下床來,甩著一頭亂髮往外沖,遠遠的還沒跑進四方街,就一邊跑一邊大叫: 「魔來了!魔來了!」 四方街的人非人,臉色愀然一變。 「姓蘇的,你又在說什麼瞎話?」曾經被騙的人,一見到蘇安,立刻怒氣衝衝的責問,半個字都不信。 骨瘦如柴的蘇安,喘著氣猛搖頭,只差沒哭出來。「是真的,我的爹、我的娘、我的妻子,還有家裡的羊全被魔物吃了。我只被咬了一口,就瘦成這樣。」他撩起袖子,露出細瘦得像枯枝的指掌。 這下子,眾人的臉色都變了。 雖說蘇安說謊成癖,但往常說得再誇張,也不曾咒過自個兒家人,原本不信的人與非人,不由得有些動搖,四方街旁的柳樹,一棵棵疑慮得垂枝打結,剛冒出的嫩芽,怕得都縮了回去。 有人還要質疑,口氣卻不太肯定。「你別胡說,硯城裡有姑娘在,哪會有什麼魔物膽敢闖進來?」 「但是,姑娘不是受了重傷嗎?」這句話戳進每個人心裡,恐懼從被戳破的細孔,點點滴滴滲漏,連空氣裡都聞得見恐懼的氣味。 蘇安還在說。 「那些魔物,肯定是覷著姑娘重傷,才膽敢潛來禍害硯城。」他跪在地上放聲大哭,愈說愈傷心。「爹、娘、還有我那如花似玉的娘子啊,你們等著,魔物就要來吃我了,到時候我們一家就可以團圓。」 聽見魔物要來,人與非人嚇得一哄而散。 商人扔下高價的貨物,急忙往客棧裡擠,直到被擠成薄薄一片的掌櫃,連呼再也擠不進了。有好心的商家,收留無處可躲的商人;至於不好心的商家,也歡迎有人來躲,只是進門之前,必須交出所有銀兩。 鬼也害怕不已。 魔物會吃人,難保不會吃鬼。 鬼化做一縷縷輕煙,各自鑽進石磚裡,潛回墳墓裡頭,抓起往生被把頭蓋上,怕到整副棺材都抖,一座座也墓碑晃動不已。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妖也急急逃竄。 有的跳進水裡,變成魚遊走;有的雙袖一掀,化為鷹、化為鳥、化為蝶,匆忙飛離時,羽翼遮蔽天際,白晝有那麼一瞬間,漆黑得如同黑色。還有自知跑不快的,索性自暴自棄,當場凝成石像。 熱鬧的四方街,轉眼間變得冷冷清清,客棧跟商戶的門窗緊閉,人、鬼、妖沒了蹤影,偌大的廣場只剩蘇安,臉上的淚水都還沒幹。 他環顧四周,嘴角咧得愈來愈開,悲苦的哭聲變得模糊。終於,他再也忍不住了。 蘇安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們這些笨蛋,哪來的魔物?」回想方才人與非人,嚇得躲得躲、逃的逃的情況,他就笑得喘不過氣來。這是他有生以來,最成功、最得意的謊言。 瘦弱的臉龐,變得容光煥發,謊言得逞的他,趁大夥兒反應過來前,一邊笑一邊往城外跑,把咒駡聲都拋在腦後。 這個謊言很有效。 畢竟,姑娘受傷是事實,利用眾人的恐懼,蘇安用這謊話又得逞了幾次,得到的反應愈來愈差,他卻樂此不疲。 說謊的成就感,比美食更能滋養他,讓他覺得無比充實。縱使把人與非人都得罪了,他還是無法捨棄這種成就感。 只是,蘇安的家人卻起了變化。 最初是父親。 雖說上了年紀,父親的髮絲卻根根烏黑,體力也不遜青年,諸如剝皮宰羊這類活兒,做得比蘇安更順手,絲毫不見老態。 但是不知從哪天開始,蘇安用過早飯,出門要去牧羊時,卻看見父親一臉茫然,站在門口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也不動,雙眼視而不見的看著外頭。 「爹,我要出門了。」他說。 父親沒有反應,像是沒聽見似的,眼裡沒有半點神采。 「爹?」 父親沒動彈。 「爹!」 經過幾聲響亮叫喚,父親才如夢初醒,很緩慢、很緩慢的吸了一口氣,接著更緩慢的轉過頭來,慢到牆上的蜘蛛,都結好了一張網。 「爹,你怎麼了?」蘇安問。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