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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蔡家做紙慎重,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繞著做紙打轉。家人們的談話,都跟造紙有關。

  這季剝下來的褚樹皮的品質如何、何時該把樹皮煮成紙漿。他們更在意天氣,因為天氣不好,費心費力抄好的紙曬不幹,一整季的辛苦就付諸流水。

  不論小婉絞盡腦汁,變化三餐菜色,家人都沒有注意到。

  她替公公熬了蔘湯,湯色清澄,香氣逼人,公公卻像是喝水似的,咕嚕咕嚕幾口就喝完。

  她替婆婆煮了雞湯,細心撇去浮油,婆婆卻嫌太燙,罵她不夠伶俐,不曉得該把雞湯吹涼些。

  她替小叔熬了涼茶,用的都是上好草藥,小叔只喝了一口,喊著太苦太苦,就不肯再喝第二口。

  她替小姑煮了冰糖白木耳蓮子湯,喝了最能養顏美容,小姑卻嫌棄太甜膩,連一口都不肯喝,還質問她是不是自恃美貌,煮這道養顏甜湯,是暗示小姑容貌不如她。

  種種委屈,她都咽下不說,期盼丈夫能為她說話,但是丈夫忙著跟公公討論,明日要抄送去木府的灰紙,從今晚就要焚香祈禱,期望天公作美,連續幾日都能是晴朗天氣,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飯後,小婉默默收拾,忙到眾人都沐浴過後,才疲累的進房。

  丈夫已經沐浴更衣,背對著她躺在竹席上歇息。她坐在床邊,看著丈夫的背影,即使是背影,也是那麼好看,但她已無心欣賞。

  「相公,」她小聲的叫喚,滿心疑惑的問:「我有哪裡做得不好嗎?」

  丈夫沒有轉過身來,許久才說了一句。

  「沒有。」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會不得家人喜愛?」就連丈夫對她的態度也很冷淡,從來都是她開口,他才回話。

  她不知道別家夫妻,在房裡是如何應對,人說夫妻該要相敬如賓,他對待她卻從來沒有好臉色,更別說是甜言蜜語。

  明明是娶來的妻,在家裡卻像個礙眼的擺設。

  背對她的丈夫,不耐的揮揮手。

  「娶你的時候,不就辦得風風光光了嗎?你還要什麼?」說著,也不等她回答,他靠在竹枕上閉眼,已經準備入睡。

  小婉咬著唇瓣,急著伸出手,輕扯丈夫的衣袖。

  她要的不多,只要他願意對她笑一笑,就心滿意足,就算婆家人對她再苛刻,她都能夠忍受。

  萬萬想不到,蔡宣卻勃然大怒,狠狠拍開她的手。

  「別拿你的手碰我!」他撩衣起身,滿臉嫌惡。「明天要抄紙,我已經沐浴淨身過了,被你沾著油污的手一碰,又得再清洗一次!」他擰著眉下床離去,再度去洗浴。

  小婉怔怔看著被揮開的手,心中無比酸楚。熱淚滾出眼眶,滴落在床鋪上,她怕再度被責駡,連忙用衣袖遮住淚容,離開房間到庭院裡,坐在角落裡無聲垂淚。

  驀地,肩上傳來一陣濃香。

  她轉過頭去,看見一朵嬌豔的曇花,綻放在她肩上。素白的花瓣,像極了丈夫素白的衣衫。

  不同的是,豔麗的花兒不會嫌棄,她忙碌整天,來不及沐浴,沾染油煙的身子,輕靠在她肩上,有如一個溫柔的拍撫。

  就連花兒,都比丈夫溫柔。

  小婉坐在花下,抱著雙膝,再度哭泣起來。

  白晝時祖屋裡只有小婉一人。

  公公婆婆小叔小姑跟蔡宣,都到新紙坊忙碌去了,家務全由她操持。她必須醒得比全家都早,張羅早餐菜肴,送上乾淨衣物;她也必須比全家都睡得晚,洗淨碗盤,還有全家髒汙的衣裳。

  平時,她午間還要忙碌餐食,但是到了抄紙的時日,蔡家每個人戰戰兢兢,連中午也不回來,午飯就在紙坊裡將就。

  遇到這種日子,小婉中餐就吃得簡單。昨日被丈夫責駡,她至今愁眉不展,一點胃口都沒有。

  只是,剛過午時沒多久,門卻被人咿呀一聲推開,她起身一看,竟是丈夫回來了。

  丈夫穿著早上出門時,穿的那件素白衣衫,陽光下端正的眉目,好看得讓人炫目。

  以往,她肯定會看得癡迷,如今卻是一看到丈夫的臉,她就又驚又怕。

  「夫君,你怎麼回來了?」她匆匆起身,拿了一塊乾淨布料,擦抹打掃家務而染上灰塵的雙手。

  「今日抄紙特別順利,所以我就提早回來了。」丈夫的眼神很溫和,與昨晚的惱怒截然不同,連語氣也很柔和。

  「昨晚的事,我覺得過意不去,惦記著早早回來跟你道歉。」說著,他伸出手來,牽著她的手在桌邊坐下。

  她心慌著要抽手,他卻握得更緊。

  「怎麼了?」他問。

  「我的手髒。」

  他不嫌棄,反倒露出笑容。

  「娘子操持家務辛苦了。」

  他的笑容前所未有的迷人,她仿佛回到婚前少女的時候,因為他的笑而怦然心動。

  「累不累?」他柔聲問道。

  「不累。」她被看得羞了,雙頰火燙的避開視線。

  丈夫靠得更近,在她耳畔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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