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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沒有。」他不耐的說道,又想走開。

  「不,他肯定回來了,我認得那雙鞋,是我中秋才新納的一雙鞋,老爺遠行時,我親手放進行囊中的。」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你離開那麼久,這才回來,我欣喜若狂。

  僕人臉色古怪,半晌後才回答。

  「是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為什麼先前要騙我?

  「他在哪裡?」

  你在哪裡?何時回來的?回來了,怎麼不來看我?

  我好怕。

  「爺在琢玉,他新近得了一塊美玉,正忙著呢!」他說著這句話時,竊竊一笑,笑得好詭異。

  「讓我見他。」

  「爺琢玉時,不許人靠近的。」

  「讓我見他!讓我見他!」我哀求著,撕抓窗櫺,用力過度,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為什麼不讓我見你?我分明是你的妻。

  「瘋女人!」僕人厭惡的說道,飛快逃離。

  這宅院又變得冷寂,只有我嘶啞的低語回蕩其間。

  玉匠總是在找最好的玉石,尋到一塊璞石,全心全意的去愛,細細琢磨。磨成器了,便再去尋另一塊璞石。

  我是雕琢後,被捨下的玉石嗎?

  我怕。

  別怕,跟我走,我會守著你一生一世,永遠對你好。

  我好怕。

  知道嗎?你離家的這些夜裡,那聲音夜夜都來,有女子的呻吟,跟男人的喘息。遠遠望去,南廂那簾紗窗之後,人影重迭,交纏、起伏。女人的笑、男人的喘息……

  喘息裡有我熟悉的嗓音,曾在我耳畔,說著誘人的情話。

  你穿紅衣,好美。

  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我替你取個名字。

  知不知道,為我取了名,就等於是替我烙了印?你在哪裡?為何不來喚我的名?

  珊瑚。

  以後,就喚你珊瑚。

  連我的名,都是你給的。

  海裡的珠寶,嫣紅璀璨,跟你一般美。

  你沒見過海?

  隨我走,我帶你去看海。

  苦海,無邊。

  別怕,跟我走,我會守著你一生一世,永遠對你好。

  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一生一世?我還未老,你還未死,先前的許諾,還算不算數?

  南廂角落,那聲音又來了,我摀住耳,不願聽。

  食指刺得太深,雙耳都淌著血,卻仍舊聽見,那聲音一陣又一陣,如波如濤如浪,不斷鼓噪。

  我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

  別喊了,求求你們,放過我放過我……

  「啊——」

  屋內有人在叫,聲音好淒厲,近似泣血,聲嘶力竭,如動物的痛嚎。

  誰呢?是誰在哭嚎?

  「啊——」

  紗簾紛飛,被褥冰涼,十指陷入其中,我撕了又撕、扯了又扯,非要將它碎屍萬段。絲線陷入指尖,割劃血肉,鮮血四淌,染得周遭一片豔紅。

  我的血是涼的,暖不起來。

  絲線漫天,剪不亂理還亂。滿天滿地滿心,都是亂。我還聽得見那聲音,女人的吟哦,男人的低吼……

  放過我、放過我!

  絲線纏在肌膚上,勒出無數血痕。我低下頭,鮮紅的液體滴落,濡濕肌膚臂膀。

  已分不清,那是淚,或是血。

  天色,微明。

  我蜷曲在地上,臥在冷冷的紅色汪洋裡。紅色的絲線、紅色的碎綢、紅色的血跡。

  門被推開,有人走進來,步履遲疑,在破碎的絲幕後方探看。晨曦在那人背後形成暗影,隱約是男子的發束模樣。

  是你嗎?是你嗎?你回來了?

  我盤身而起,撲上前去,急著要回你懷抱汲取溫暖。你知不知道,我好冷、好怕,恐懼了一整夜。

  「啊!」驚慌的慘叫聲,那人連退數步。

  是僕人。先前捧著你的鞋,走過我窗前的那個。

  他臉色慘白,想退想逃,卻被我糾纏住。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身軀,在他身上繞了幾圈,柔軟得難以置信。

  我靠得好近,能看見他的雙瞳,因為驚愕恐懼而放大。他張大了嘴,出氣多,入氣少,瞪著我逼近的臉,全身震顫。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是他?」我低聲問,靠在他的頸邊。

  他答不出來。

  我伸出雙手撕扯那人的肌膚骨肉,像撕扯絲幔。他嘶喊哭叫,四肢百骸在我的手下殘破。終於,哀嚎靜止,他沈默了。

  四周都濺了溫熱的、腥甜的液體,我輕輕抹去,望著滿手的鮮紅。

  踏出屋外,宅邸中一片沈寂。

  人都上哪裡去了?

  南廂聽得見隱約的聲音,是男女倦極睡去後,平穩的呼吸聲。我走上前去,這次再沒有人阻攔。

  這是琢玉的房,擺滿了玉器與璞石。解玉的沙,浸玉的水,裂玉的繩,躺臥在其間的你們,赤身裸體。

  瞧,我沒聽錯,這兒果真有聲音。

  「誰?是誰?」你被驚醒,睡眼惺忪,很是不悅。

  我踏入屋內,癡癡望著你。你瞪視我,從我染血的衣衫,一路看到我染血的雙手。我的腳邊有一道蜿蜒的血書,鮮血仍在滴流。

  你睡意全消,神情愕然,突然坐起。

  你沒認出我?沒認出你結髮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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