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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五十年的時間到後,上任主人公子來到潭底,一腳踩在銀簪上,說道:

  「我可以為你除去銀簪,讓你從此自由。」公子穿著飄逸的白袍,嘴角帶著冷淡笑容。「但,你必須答應我,不再做一件惡事。」

  龍有傲骨,黑龍的傲骨又特別硬,哪裡肯答應,一口就拒絕。

  公子面帶笑容,無情的把銀簪踩得更深,讓他錐心刺骨的疼痛。

  又過了五十年,有只豔紅中帶著金色的紅鯉魚,在這段時間裡,恭敬的為他銜來水草,敷著被銀簪深釘時,始終無法痊癒的傷,稍稍減去痛楚。

  她還在時限快到時,靠在他耳畔,輕聲告訴他,或許假意服從就能重獲自由。

  為了他,紅鯉魚遊進木府裡,催促這任主人,該要快快拔去銀簪。

  這任的木府主人,是個仍有一分稚氣的少女。

  「我可以為你除去銀簪,讓你從此自由。」姑娘輕聲說,即便他再放肆張狂也不驚不怕。「但,你必須答應我,不再做一件惡事。」

  黑龍不耐久痛,又看她是個小女孩,自然就小看了她,不肯放過機會,就開口回答:

  「我答應你。」

  「好。」姑娘笑著點頭。「那我就放了你。」

  銀簪粉碎,他狂喜翻滾,猙獰的想吞吃這任硯城之主,她卻笑盈盈、嬌軟軟的說:

  「你說謊。」她聲音很輕。「說謊就該受罰。」

  姑娘刮去他所有龍鱗,鱗片化為一塊墨玉,紅鯉魚去為他求情,帶回來傷藥,為他抹藥,再纏上一圈圈藥布,跟他說,姑娘找他去木府,哭著告訴他:

  「大人,誤判姑娘能力,請您說謊脫身,都是我的錯,請您委屈,我從此願意協助大人,即使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也心甘情願。」她落淚的時候,紅鱗點點帶金。

  姑娘以鱗片要脅,恣意使喚,逼他做許多小小雜事,做一件事只還他一片鱗。

  蝴蝶不見了,就要他去找蝴蝶。

  堂堂一個龍神,滿城找蝴蝶,出城到荒郊也只見花、不見蝴蝶,號令水族們去找,青蛙找得不用心、大鯢找得輕忽,有的找得仔細、有的找得踏實;即便是四處查問、遊上游下的也垂頭喪氣回報找不到,只有紅鯉魚找得最慎重,也最遠,找來蝴蝶送到他面前。

  黑龍在夢中翻身,夢中紅影綽綽約約,都是紅鯉魚的身姿。

  原形時,她有豔紅帶著金的長長魚尾。

  人形時,她一身薄紗,同樣豔紅帶金,在身後披垂了幾尺長。

  他在潭底時,她一口一口的銜來軟嫩水草,教他臥眠之處,都有厚厚的水草做底,不會碰疼藥布下的傷口。

  姑娘現身時,水族們都湊上前,圍著猛獻殷勤,只有紅鯉魚始終守在他身旁,不離不棄——

  黑龍在夢裡陷溺得更深。

  紅鯉魚啊紅鯉魚,他在夢裡想起那麼多,關於紅鯉魚的點點滴滴。

  公子化魔回到硯城,尋找夫人作亂時,硯城裡的火都消失,姑娘命令他去找火,他在黑夜裡聽了人與非人們的抱怨,不耐煩的吩咐:

  「去拿個燈檯來。」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是。」她始終不曾怠慢,一直恭敬。

  燈籠妖冒犯,竟吻了他,汲取他的龍火,他並不惱怒,她已經怒不可遏,滋啦的從薄紗中戳出銳利魚刺,根根穿透釘牢燈籠妖,痛駡:

  「放肆!」

  那時,她的髮膚都變紅,髮絲無風自動,像燃燒中的火焰。

  燈籠妖還故意嘲弄。

  「你很愛他吧?」妖物很挑釁。「我有他的吻,你有什麼?」

  妖物自恃有魔化的公子撐腰,甚至要他投誠,說可以打倒姑娘、取回他的鱗片,從此他有鱗片護體,燈籠妖吐火驅敵,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他拒絕的時候,燈籠妖質問,是不是因為紅鯉魚?

  「她配不上你!」妖物這麼說。「別再顧著那女人,跟我一起走。」

  再三的冷淡拒絕,惹得燈籠妖大怒,竟對他噴出炙熱的龍火。

  她也不想想,自己只是小小的紅鯉魚,竟擋在他身前,豔紅薄紗鋪開如網,護住他的身軀,自身暴露在龍火下,被高溫炙烤,薄紗瞬間就融化。

  這只紅鯉魚,為什麼這麼笨?

  見到她受傷,他的理智就被怒火燒得一乾二淨,俐落殺掉燈籠妖,抱著她就到木府去求救,完全忘記姑娘要他留下活口。在姑娘面前,她受著傷痛,卻還一心把過錯攬在身上。

  「姑娘,這完全是我的錯。」她髮絲被燒落,掙扎著下地,不敢倚靠他,儘量用殘餘的髮絲遮蓋受傷部位,不讓他看見醜陋傷口。

  但是,被燒落的髮絲,落在他的衣衫上,當他低頭望著時,就觸動某個他原本以為不存在的深處。

  那時,即便姑娘不把鱗片給他,他也沒有抗議,要姑娘把紅鯉魚治好就是了。

  「告訴她,以後不要多管閒事!」他這麼說,看似告訴姑娘,其實是說給紅鯉魚聽。

  他為什麼說不出一句感謝?一句慰問?

  為什麼?

  黑龍在夢中深深懊悔。

  事後,他甚至沒問過,她的傷好些沒有。

  紅鯉魚為了他傷、為了他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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