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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第十章

  崇吾之山,南山在結匈東南,有鳥焉,其狀如鳧而一翼一目,其為烏青赤,兩鳥比翼,相得乃飛,不比不飛,其名謂之鶼鶼,世稱比翼之鳥。

  大雪覆蓋的山頭,白茫茫一片。

  殘缺的黃綢碎布緊緊收握在鳳淮修長的五指之間,奈何黃綢的主人卻讓那場甫歇止的風雪給吹滾得好遠好遠……

  扯落的黃綢,好似被折斷的羽翼,而折翼的鳥娃娃癱躺在冰天雪地間,一動也不動。她已失去人形,恢復為好小好小的禽鳥,在大雪紛飛間更顯可憐。

  相較於鳳淮的靜佇原地,魘魅的舉動便多了些關懷體貼,他走近鴒兒,探探她的鼻息,之後卻做出了一個不合乎關懷的動作——他滿意地點點頭。

  「該辦正事了。」魘魅雙臂一展,粗長的鐵鍊無中生有,沉亮有聲。

  「你要對她做什麼?」鳳淮移形換位,轉瞬之間來到魘魅面前質問著他。

  「勾魂呀,藉你之助,我才能在生死簿上所載的時辰內將她收起,感激不盡。」魘魅說得輕鬆。

  下一瞬,勾魂鎖鏈穿透鴒兒凡軀,再收回時,一道介於半白半透的精魂已被縛鎖雙腕牽離了肉身,小臉上滿是驚慌,菱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魘魅笑道:「小沒良心的,別怪哥哥我這回不近人情,我也不想像鎖著犯魂一樣地鎖著你,而是依你現在的情況,必是走得不甘不願,但我又非得帶你這條魂魄回去,只好委屈你了。」

  鳳淮蹙起淡眉,直覺反應地擋下了魘魅的去路。

  「你這世也叫鳳淮吧?」魘魅朝他揖了揖身,「打擾你這麼些年,真是不好意思,不過你可以安心,從今以後她不會再來糾纏你,因為她再沒機會了。」

  魘魅雖覆著面具,但鳳淮就是瞧得出來他正在笑,而且笑得猙獰。

  「什麼意思?!」

  「這第三回的孟婆湯,她非喝不可,我不會再助她胡作非為,只要消除了兩世記憶,她記不超過往種種,對你對她都是好事。」魘魅勾魂鏈一扯,鴒兒的精魂便隨之而動,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不斷朝鳳淮投以可憐兮兮的求助眸光。

  「兩世記憶?」

  「你沒聽說?小沒良心的沒對你吐實?」魘魅明知故問。

  「我只聽過她前世尚是一株樹木之事。」淡眸落在鴒兒臉上,她卻避開了他的目光。

  「喔,原來她只挑這段說,而沒將她更蠢的那段往事全盤托出呀?」魘魅逸出笑音,瞥望了鴒兒一眼,「無妨,是『人』的那世也好,是『樹』的那世也罷,她都該學著死心,緣深緣淺都是命中註定,任誰也強求不來。小沒良心的,你說是不?」

  見鴒兒目光含怨,魘魅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你現下心裡所翻騰的愛恨嗔癡,在飲下孟婆湯後,又能記住多少呢?」

  「她回來尋我,並非單單如她日前所言的那般?」鳳淮問道。

  他早先便覺得鴒兒話裡漏洞百出,若她只曾是株單純的樹,于情於理皆犯不著為他如此犧牲,但……若再加上一世的糾葛,一切便再清楚不過。

  魘魅聳聳肩,「你還是別知道太多,畢竟你早已是個不再擁有往世記憶的全新生命,是她太傻太癡太放不下,妄想能守著信約,再續前緣,如果每條離世的魂魄都像她一樣,那天下豈不大亂?」

  「我與她的往世,是什麼關係?」

  「那已不重要,馱負著往世記憶,是她的錯,該忘的、要忘的,還是別往心頭上擱,到頭來仍是空、空、空呀。」

  魘沉的嗓,隨即吟唱出看透世俗的曲詞——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東升西墜為誰功?

  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權也空,名也空,轉眼荒郊土一封。

  歌聲甫歇,笑聲便起,都是出自魘魅之嘴。

  「你也毋需去探索前世的你是否違背了與她訂下的誓言,那些都過去了。」

  鴒兒試圖掙脫沉沉鐵鍊,逸出無聲喃語的唇,一開一合地喚著鳳淮的名,即使叫不出聲,鳳淮卻抬眸凝望她。

  是你說要與我白頭到老……也是你說在天願作比翼烏,在地願為連理枝……我為你回來,而你,卻拒我於心門之外,使我徘徊、讓我旁徨……

  鳳淮曾以為,自己是被人背叛、被人違誓的那方,殊不知,背棄誓約的人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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