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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淮語畢,鴒兒見他的雙唇沒再動,才放下平貼在耳上的柔荑。想也知道,他方才說的那句話絕對不是什麼好字眼,不聽也罷,省得她還得花工夫縫補再度破碎一回的芳心。

  鴒兒繼續說道:「所以說,我不信你已經全然絕了情,世間沒有哪一個人能斷絕七情六欲,你只是……遲鈍了點,一百年不夠打動你,那就給我兩百年,三百年,我有自信能改變你,只要你能夠接納我,別趕我走……」

  「再長的光陰都一樣,你只是在浪費時間。」鳳淮臉上的神情自始至終都沒改變,一貫俊美,也一樣的淡然。

  「不會是浪費時間!我才不會輸給你的遲鈍!」她大聲宣告。

  鳳淮聽到她刻意加重「遲鈍」兩字,淺白的眉峰微挑。

  「你不會輸給我的遲鈍,然而,你勝得過蝕心之劍?」他問得輕淺,近乎自語,鴒兒卻聽得一字不漏。

  「蝕心之劍?」她喃喃重複,光聽名字就知道不是啥好劍。「那是什麼?」

  「三國吳王所珍藏的六把名劍,輾轉千年,劍已非劍,擁有蝕心噬魂之說。」

  「劍已非劍……」

  「我所擁有的是——」鳳淮將右臂輕擱在桌前,「白虹劍。」

  鴒兒四處張望,想搜尋他所說的白虹劍蹤影,頓了頓,她驀然一叫:「等、等等!白虹劍不就是你在好些年前——」

  她愣愣地順著鳳淮的目光望去,視線膠著在他右臂上好似擁有生命般的詭異煙雲,看著它慢慢圈流、慢慢凝結、慢慢成形……

  鴒兒捂嘴驚叫,另只手微顫地指著他臂膀上的雲蛇。

  「白虹劍怎麼變成這副鳥樣子?!」

  白虹劍怎麼變成這副鳥樣子?!

  乍聽之下,這句話再正常不過,但對於首次聽聞白虹之名的鴒兒而言,這句話,漏洞百出——

  白虹劍由凡俗鋼煉之劍幻化為煙劍,是在七百年前,他尚未救她之時的事。而這百年來,他從不曾向她提及任何關於白虹劍之事,她不應當用如此驚駭及熟稔的口吻說出這句怪異的話。

  除非,她曾見過白虹劍——在白虹還未變為幻劍之前。

  可能嗎?不可能吧。

  他在臥雪山上獨自修煉已近千年,擁有近乎仙佛之質,卻因無仙佛之情而墜魔道——他無心無情,如何普度眾生,廣愛萬民?善心、邪心他皆無:憐憫、憎惡他亦不具,這樣的他,選擇了仙與魔之外的另條道路,讓自己清心寡欲地流放到白皚山間,獨享著屬於他的一切。

  生命中來來去去的人,太少,少到他毋需任何思索回憶,便能清楚點出那些曾有心停駐在身畔的人……

  因為千年以來,只有她駐足停留,而且耐心可嘉。

  所以他能夠萬分確定,在一百年之前,他的身邊並未有她的存在。

  那麼,她又是從何得知白虹劍的原本面貌?

  白虹劍自淬煉成劍起,便與他形影不離,無論是最早之前的精雕鋼劍,抑或是褪去凡塵劍身而化為煙雲之劍,因為他的前世便是鑄出六把蝕心之劍的劍匠,更是收藏六把寶劍的吳王嫡親,所以她若曾與白虹劍有所接觸,他絕不可能不知情。

  想再追問鴒兒,她反倒是躲起他來。

  一連兩日,她總在屋外徘徊,每每與他打個照面便跑得比誰都快,好似早猜到他想詢問那時她脫口而出的話。

  此刻,窩在樹梢的鴒兒恢復成粉嫩嫩的鳥兒,藉著一身羽毛抵擋天寒,小腦袋瓜子埋在羽翼之下,整個小巧鳥軀不住地打著寒顫。

  鳳淮來到樹下,淡瞥了她一眼。

  竟為了躲他,甘願露宿枝啞?

  鴒兒以為鳳淮沒瞧見她,眯起圓滾晶亮的鳥眼,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鳳淮握住煙劍一端,在房舍與廳堂間的小小空地練起劍來。

  與其說是練劍,倒不如說是舞煙。

  他掌間一道劍形煙霾,白亮渺彌,隨著他輕順的肢體而進流絲縷殘雲,原先渾身就已白的好似成佛成仙,此刻的氤氳劍氣讓他更接近出塵雲仙的境界。

  「那種煙劍能砍著什麼嗎?」鴒兒在樹梢上自語,「白虹劍怎麼會變成這模樣?雖然那六把劍中,白虹並不是最鋒利的一把,但好歹也稱得上削鐵如泥,現在恐怕連株草也斬不斷咧。」

  不過……說真格的,舞著煙劍的鳳淮真好看,脫塵離俗,一頭淺白的發色與手上的劍配合得恰到好處,人劍合一,都是淨潔得不染瑜瑕。

  鴒兒看得好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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