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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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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心地回頭望著母親和靜聆,她們是溫室裡的花,如今家裡亂做一團,沒有人可以撐起大局,我這個方家老大已經儼然是一家之主,我實在怕嚇壞她們。但還是晚了,母親詫異地望著我,然後面色突然變成了詭異的潮紅色,她似乎想說什麼,喉嚨一直咯咯作響,卻終於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她慢慢靠著靜聆的身子往後倒。天地瞬時一片寂靜,我眼睜睜地看著靜聆手忙腳亂地動作,頭昏耳鳴,聽不到任何聲音。送到醫院,醫生說是腦溢血,她甚至沒來得及罵我一句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我一直哭到山崩地裂,日月無光,她為什麼不聽聽我的懺悔?我一輩子都沒機會得到她的饒恕了。 對母親來說,那段時間實在太可怕,丈夫虧空公款入獄,有可能是無期有可能是死緩;靜園要賣掉,不知道要面對怎樣的流離失所;大女兒指使二女兒向男人主動獻身被拒絕;二女兒控訴大女兒和一個窮畫家上床,甚至被人畫到裸相。這些都是受傳統教育的她一輩子也不能接受的,脆弱的她實在無力再承受這些可怕的事實,所以她選擇了永遠的逃避,讓我和靜儀成為了罪人。我就那樣看著她在我面前死去而沒有任何辦法挽回!她是帶著對我和靜儀的絕望過去的吧? 醫生宣佈搶救無效後,靜聆伏在母親身上痛哭流涕,我和靜儀只敢站在病房外面,我們都沒有臉面進去看母親最後一眼。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兩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走進病房,然後把母親抬上擔架。 我下意識攔住他們,莫名其妙地問:「你們要去哪裡?」 其中一個沖我笑笑:「送去太平間啊,難道放在這裡占地方麼?」 我「蹬蹬」倒退幾大步,中午我還和母親一起吃飯,到了晚上她卻要去睡太平間,這種事誰能接受?我拒絕接受! 他們不理我,把我推開,逕自進了電梯,靜聆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面。我怔怔地看著那兩個穿白大褂的人,他們的褂子上有著顯而易見的大塊油污,有一個甚至穿拖鞋,面孔也長得橫蠻粗魯,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醫院裡的人,倒有些像屠夫。我想,或許這一切都只是個誤會? 我終於沒跟上去,電梯門合上了,我靠在牆上發了好一會的呆,然後聽到地上傳來陣陣啜泣。低下頭,靜儀正蹲在我的腳邊埋頭哭泣,她也和我一樣不敢守在母親身邊,就好像我們是妖,而母親身邊卻有收妖的鏡。我們兩個都已經失去光明正大痛哭失去母親的資格,這樣看來母親生前最為疼愛靜聆還是有她的先見之明的。 「靜儀,媽媽死在我們兩個手上。」聲音遠遠傳來,不像是我的語調,但的確是我在說話。 「大姐……」靜儀抬起淚流滿面的臉無助地望著我,從她懂事開始她就不曾叫過我大姐,她一直直呼我的名字,那天她叫我大姐。 但是我沒答腔,又一架電梯「叮噹」一聲在我們的樓層停住,有人探頭問:「下去嗎?」 我茫然地搖搖頭,轉身走到樓梯間,一階一階地走了下去。我一邊下樓一邊想,我永遠都不能原諒方靜儀!新仇舊恨,她必須成為我報復的對象! 我們的祖父是個精明的老人,他或許早就看出了什麼,去世的時候,他指明把靜園留給我們三姐妹,而不是父親。所以當父親出事的時候,我們還有靜園可以變賣,只是當時沒人能一口氣吃下靜園這麼大的資產,我只能找劉之牧。 他很公道地按市價把靜園變成錢算給我聽,但這些還是不夠,我愁腸百結眼巴巴地望著他,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方家所有的親戚都找遍了,可是他們好像突然都不太認識我,就算是認識也變成了遠親。 「靜園那塊地位置不錯,但是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很糟糕。如果想要發展,我還必須把周邊的地一起買下,並不合算。」他微笑著同我說:「不過我還是可以幫你,你父親那邊不夠的部分我也可以幫你補上來——哎,靜言,你先別太開心,有條件的,你得把靜園裡最美的一樣東西交給我珍藏,怎麼樣?」 這是他的原話,我記得他當時笑得很和煦,溫文沉靜,像冬日裡的暖陽。然而不管表像如何,他畢竟是個在商場中摸爬滾打的人——他是個一等一的商人,早已被磨練得像只狐狸精,自然不會做沒好處的事。據說我家曾於他家有恩,但到底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陳年舊事了,念念不忘地掛在嘴邊,只是徒增笑柄而已。這種時候連所謂的親戚都不肯幫忙,更何況是什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世交?有人施以援手已經是天大的好事,只怕家裡沒有讓人看得上眼的東西呢。給人一件東西,就必須收回一件東西,再公平不過了。直到現在,我都能夠諒解他以物易物的提議,雖然我是那個被換來的老婆。我並沒有那種從心底裡發出對他的怨毒,只是有點——低人一等的難堪。 那時我以為他要的是靜儀,所以毫不猶豫地把她推了出去,我知道靜儀肖想他已經很久,唯一對不起的是卡卡,可我真的沒想到結果會變成這樣。一切都不在我的計算中,救了父親失去了母親,真是個血淋淋的選擇!不管失去誰,都一樣讓我痛徹心扉,雖然他們最愛的都不是我。 從母親過世起,我就明瞭我與單遠的出軌是永不可饒恕的罪孽,但這只能讓我加倍地恨靜儀,把恨自己的那份也算進去!我說過,我從來都是個自私的人。 母親頭七過後,我把靜儀、靜聆找來,靜園的房契就擺在茶几上,另外還有一份我已經簽好名的轉讓書。 我給她們兩個個選擇:放棄靜園的繼承權或者是放棄父親。 靜聆聽了有些害怕,不安地扭動身子問:「大姐,不住靜園,那我們要住哪裡?」 我安慰她:「你不用怕,我會安排好你。」 她看了我一會兒,信任地在轉讓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我面無表情地把轉讓書扔給靜儀:「我會照顧靜聆,但並不包括你。你自己要想清楚,簽了,你一無所有;不簽,父親要因你坐一輩子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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