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諾言 > 靜園 | 上頁 下頁


  她面色煞白:「你如果嫁給劉之牧,他總不至於不救自己的岳父,我們無須搬出去。」

  我冷笑:「我嫁給他便是劉家人,助他人財兩得有什麼不對?不過你的寶貝鋼琴倒是可以搬走。」直到今天,我還在好笑,真是小心眼,那個時候還記掛著讓我不能釋懷的鋼琴。

  她搖頭:「我不信!我不信你會眼睜睜看著他坐牢。」

  我把腿交叉擱上茶几,一下一下地打著拍子,又點燃一支煙,誇張得像黑社會的大姐頭:「你盡可以試一試,反正你已經害死母親,不在乎多一個父親。不過你最好想一想,這些年裡他最疼的是誰!連個房子都不肯讓,真是白養了狼崽子。」

  靜儀哭起來,撐著茶几不肯拿筆:「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也有責任……」

  但她還是簽了,這個罪名太過重大,沒有誰能夠背負得起。她簽字的時候手在顫抖,一臉悲愴,我一直冷酷地看著她,後來不經意間瞥到鏡子,發現自己的笑容和煦卻含著絲絲殘酷,怎麼會和劉之牧有幾分相似?我大驚,趕忙收斂。但我知道不管怎樣收斂,從看著靜儀牽下名字那刻起我就已經變了,變成了個鐵石心腸的人。

  我很快把靜聆送出國,她走的時候惴惴不安:「大姐,你不要對二姐太凶……她只有一年就要大學畢業了,你幫幫她。」靜聆的眼神純淨善良,我想如果我和靜儀的位置互換,她也會幫我說情。

  我摸摸她的頭頂,方家總算還保有了最後一個天使。

  最後她還說:「大姐,你也要對姐夫好一點,姐夫其實很愛你。」我不禁失笑,他愛我?他愛的是征服掠奪後的快感,小白兔竟然這麼幫著大灰狼說話。真相是劉之牧財色雙收,他不虐待我我就該萬幸了。

  時間過得真快,送靜聆上飛機的情景歷歷在目,一晃卻已經是一年半了,我與靜儀也有這麼久沒有見面了。我們該說點什麼?

  沉默,一徑的沉默。久別重逢,大家似乎都無話可說。

  我皺起眉頭再抬手看看表,不行,真的得走了,離開酒店已經四十五分鐘,那邊現在可能已經在尋人。我轉身準備離開,不是怕面對她,而是得為「劉太太」這個身份負責。

  靜儀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鶯聲嚦嚦,人美聲音都好聽,真是不公平:「你還有臉來?」

  我冷笑,要開戰了嗎?「你都有臉來,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是你把靜園賣掉!」

  「可是你不要忘了,沒有你的親筆簽名,我沒辦法拿它怎麼樣。」

  「你……」她語塞,我的牙尖嘴利一向很出名。

  她一腳高一腳低地跑到我面前:「我知道你想要我死,但是你看我活得不知有多好!」

  我淡淡地看著她,還是一樣沒變,光有張美麗的臉卻沒有會思考的大腦:「你活得好不好是你的事,同我有什麼關係?」

  她咬著唇,惡毒地笑起來:「我現在在姐夫的公司上班,你不知道吧?姐夫原來的房子給我在住,事實上我什麼都不用做,根本是姐夫在養活我!」

  我一震,的確是不知道,他說那是員工宿舍。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以前暗戀他的美麗女子聚集在一起,想要做個後宮嗎?我的心有些亂,看來我不知道的實在是太多了,但是我裝作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他也養我,我是他太太,所以他得養活整個方家。而且……你既然知道我不會要你好過,不說也就罷了,我現在知道了還會讓你繼續留下嗎?」

  靜儀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我打擊到她,因為我知道她的痛處在哪裡,愚蠢又高傲,認為人人都須得以她為中心,我從小就在琢磨她的弱點。

  她恨恨說道:「你到底想怎麼樣?姐夫公私分明,才不會信你挑唆。」

  我嘻嘻笑起來:「你自己也說自己什麼都不做,他這麼公私分明當然不會留下個吃閒飯的人。」

  靜儀氣得花枝亂顫,我又贏了,但是卻無心戀戰,一來是趕時間二來因為我心裡沒底,靜儀雖然不太聰明又衝動,但並不太會講假話,看來之牧的確是在照顧她,只是我不知道他們到底發展成什麼樣了。既然不知己知彼,怎能百戰百勝?我得回去向之牧問個清楚。

  我急急忙忙地往前走,靜儀突然一把拉住我,:「你站住……」

  我猛地甩開她,心情浮躁用力非常大,但是我忘了腳下的不平整,高高的鞋跟讓我不能保持平衡,整個人都撲到地上,發出轟然巨響。剛摔下去的那瞬間我並不覺得痛,只有一陣很強的震動感,過了幾秒鐘,手掌、膝蓋和腳踝的火辣辣感覺才蔓延上來,我慢慢撐起身子,發覺有液體一串串沿著額頭從眉毛上滴落,是血,我怔怔地看著它們一滴兩滴地滲入磚瓦裡,然後變成紅磚上一朵朵深色的花。

  真是倒霉啊,跌下去的時候竟然撞到插在碎磚上的玻璃。當年不知爬過多少次圍牆,閉著眼也知道哪裡危險哪裡安全,可能就是因為踐踏它的次數太多,讓它在轟然倒地後還不忘要給我一個訓誡,自作孽,不可活。靜園竟然這樣對我。它已經遺忘了自己的主人麼?我卻是忘不掉啊。在這堵圍牆下,我曾經怎樣溫柔地和一個高大男孩依偎過?老槐樹上密集清麗的白花又曾經怎樣紛紛揚揚落滿我的周身?

  靜儀看我跌得慘烈,走近一步,似乎也有點慌了:「你……要不要緊?」

  我沒抬頭,不想被她看見這種狼狽樣子,又有點怕她乘人之危殺人洩憤,只能很強硬地說道:「少做戲,我不要你的假惺惺。」本來還想加一句「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但終於沒說,她何嘗需要我的原諒,我和她同樣是個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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