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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四章

  眼角處突然瞥見一團由遠而近的光亮在靜園門口停下,是車燈。然後幾條人影迅速從車上下來,中間有個人似乎看到了我,不確定地叫了一聲:「靜言?」之牧的聲音!

  我抬起頭看他,血流進眼裡,視線頓時一片模糊,只好抬手擦了擦眼睛,結果發覺手掌也在流血。很痛,我知道會很嚇人,血流披面通常都是很能唬人的,但是我能感覺到傷口其實並不如想像的那麼深,也許只是一道小口子。

  但別人並不知道。之牧是第一個被嚇到的,他眉頭深鎖,面孔竟在幾秒中內變得毫無血色,臉上眼中佈滿驚慌,接著便向我狂奔過來。他肯定沒注意到自己的腳下是一片不平的瓦礫,我眼看著他右腳崴了一下,踉蹌著差點跌倒,但他還是一瘸一拐地跑到我面前。這麼狼狽慌張,我簡直認不出他。但他總算還能冷靜地在我旁邊蹲下,抬高我的下頜檢查傷口,又拿出亞麻手帕把流血的地方按住,不過我清楚感覺到他的手一直在抖,呼吸也變得不規則。他的不疾不徐呢?他那貴族般的優雅呢?

  之牧這一分鐘的表情多過我認識他的兩年,原來他也會心痛的,我還以為他沒心呢。平日哪怕我和他在床上那麼親昵的時刻,他也始終維持著冷靜與自然,今天是我從認識他起唯一一次失態。他現在的傻樣子和一個普通墜入愛河,為妻子受傷心疼的男人沒任何兩樣。

  我一直冷靜地看著他,疼痛並不會影響我的判斷,看到他如斯表現若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我就是個笨蛋。那忽然間我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什麼,他在愛著我嗎?不單是愛而且是深愛?有可能從結婚開始更有可能更早。他肯買下靜園,送靜聆出國,不擇手段地要我嫁給他,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為他愛我?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藏得可真好。不過細想想,他當然不會讓我知道這一切,他是那麼世故強勢的人,他怕輸。愛情就像是對手戲,我們兩個都是精明人,算盤打得精,自然明白兩方對壘,先愛上的那個就是輸家的道理;不受控制愛上之後已經懊惱無比,又發現自己比對方愛得深,簡直是失敗中的失敗;最可怕是完全不能自拔後,卻發現原來那人心裡根本沒有你,只能痛不欲生了。到最後只求對方不知道自己深愛著她,保持僅剩的自尊,因為千挑萬選的愛人根本是個殘酷的人,會把愛變成一條鞭子爬到自己的頭上作威作福。這樣的愛情,誰撲過去誰就是一隻飛蛾。我完全理解他,若換做是我也同樣會這麼做,我和他在本質上很相似——驕傲又自負。可是這種愛情真讓人累,我們的職業都不是會計,為什麼要這麼銖兩悉稱?

  他緊緊地把我抱到胸口,含含糊糊地在我耳邊說著安慰的話,我心滿意足地靠在他身上。這個遲來的領悟太讓我滿意了,流點血算什麼,從此之後,高高在上的劉之牧任我予取予求!原來一直輸的並不是我!

  和他同來的是張熹和夏單卡,張熹面如土色,董事長夫人在他的地盤上走丟負傷,萬一被遷怒可算是無妄之災。夏單卡倒是很鎮定,緊緊跟到我們身後,眼神深邃也不知在想什麼。

  我覺得有點頭暈,但是慢,還有一個罪魁禍首沒有被逮到,怎麼捨得就此暈過去?

  我用目光尋找到有些惶恐的靜儀,清晰說道:「是她推我的,方靜儀把我推到地上!」

  靜儀像只貓似的尖叫一聲撲過來,「你這賤人!」

  之牧把我護在懷裡,喝道:「統統閉嘴,去醫院!」

  我悄悄看他,雖然面色極力保持平靜但眼裡已是怒氣衝天,他走得很慢很費力,看來剛剛真是崴到腳了,我愉快地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的急診室裡,酒精引起的刺痛讓我不得不睜開眼睛,我呻吟著動了一下,有一雙手又把我按回去,我對他笑,他卻不理我,只是問醫生:「怎麼樣了?」

  醫生說:「最好縫個一兩針。」

  我大驚,拼命掙扎:「不要,不要!」

  之牧壓不住我,歎了口氣說:「你睡著的時候比較可愛,不會張牙舞爪。」

  我抓著他的手:「別讓我縫針,我知道傷口不深——你曉得,我還要靠這張臉討好你來混飯吃。」

  醫生忍不住笑起來,終於同意不縫針,幫我好好包紮,開了些藥,又叮囑我千萬不要讓傷口裂開碰水,否則就一定要縫了,我松了口氣。

  張熹他們還在誠惶誠恐地等在外面,但是沒看到靜儀,看到我四處張望,之牧淡淡地說:「不用找了,我已經讓她回去了。」

  我哦了一聲,他變臉倒是很快,剛剛的焦急慌張好像是另外一個人。

  我不願留在醫院的急診室裡過夜,醫院裡那種獨有的味道刺激著我回想母親過世的情景。在我的堅持下,我們淩晨三點回到了酒店,我累得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就直接倒在床上,迷朦中感覺到之牧用溫熱的毛巾幫我擦身,我口齒不清地說了聲謝謝便墜入夢鄉。

  結果那晚又開始了千篇一律的噩夢,可能是受了先頭的刺激,這次夢得更加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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