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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夢到自己正被一種可怕的不知名的怪物追趕,我拼命跑著,遠遠看到了靜園朦朧的輪廓,心中大喜。靜園的門大大地敞開,院子裡是一團的灰色,跑進去看見祖父正站在長廊上喂鳥,我向他求救他只是不理;只好又跑進客廳,父親和母親坐在那裡看電視,靜儀在彈鋼琴靜聆在讀英文,全家人都到齊了,但他們每個人卻都對我視若無睹,我急得去扯母親的袖子,卻抓了個空,跌倒在冰冷冷的地板上,而這時那追趕我的東西已經越來越靠近了。我害怕地拼命搖晃母親的身體,她終於向我看了過來,臉上卻是茫然空洞,一點表情都沒有,然後突然泛出一種詭異的紅色,我那時才猛然想起她根本已經過世了,怎麼可能救我呢。不由得狂叫一聲,驚醒過來。

  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淚流滿面,哭得歇斯底里,之牧正撐著臂俯視我。我覺得羞愧極了,這兩年裡似乎每一次哭泣都是在他面前,於是我做了個孩子氣的舉動,弓起身子用手環住頭,不肯看他。他輕輕撲上來要把我的手扳開,我閃身扭了一下想躲過去,但他不顧我的反抗,堅持把我的手拉下來固定住。

  「小心碰到傷口,會要縫針的哦。」他在我耳邊悄悄低低地說話,似乎怕驚嚇到我。我們挨得很近,他的面頰貼著我的,很快感覺到我因為停止不了啜泣而引起的輕微抽搐以及哽咽聲,他顯得有些詫異,於是把我像小孩子似的緊緊抱在懷中,嘴裡喃喃不知說著些什麼安撫的話。他的懷抱溫暖得很,讓人覺得舒適,我整個人窩在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慢慢把哭聲停了下來。他看我好一點便把我放回床上,我不禁吃了一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死也不讓他離開。

  「別怕,我不走,我去浴室拿條毛巾,你從一數到十我就回來了,乖。」他一邊說一邊扭亮床頭燈,看到光亮和他微笑的臉,我猶豫了一下終於鬆開手。下床時聽到他輕輕哼了一聲,但是沒停步,迅速到浴室拿了條毛巾,然後回來小心翼翼地為我擦去滿臉的淚水和汗水。

  我眨著眼看他,他坐直身子把我抱起來放在兩腿間,像搖晃嬰兒一樣搖晃著我:「寶貝,你夢見什麼啦?是夢到色狼還是夢到信用卡被刷爆?」

  聽他如常地開著玩笑,我的心奇異地安定了許多,以前他並不曾問過這些,只是給予我安慰,事實上我也不願意說,但今天……實在是太可怕了,那冰涼的感覺太過真實,我猶豫著想說出來卻又有些害怕。

  他輕拍著我的背:「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勇敢的孩子呢。」

  我把頭埋進他胸前,悶悶地說道:「我聽老人說如果把噩夢講出來,會成真的。」

  「這樣啊,」他一邊極溫柔地撫拍我一邊裝作認真思考:「那你就只告訴我,讓我也進你的夢裡好了,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著你,好不好呢?」

  我突然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他一直都是那麼強幹和鎮定,即使在夢裡也一定可以保護我,為我分擔一些恐懼,於是我迫不及待地點點頭。他看著我的表情,不由得仰頭大笑起來:「真是個沒心肝的傢伙。」。他伸手點了一支煙開始抽,我就著他的手也抽了一口,他馬上把手挪開,笑道:「小煙鬼,你現在可不適合抽煙。」

  我理不了他的嘲笑,吸口氣斷斷續續地把自己的夢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我以為他會繼續笑我,但是還好沒有,他只是面無表情地傾聽著我滔滔不絕地敘述。

  待我說完,覺得又累又渴,他摸摸我的額頭,皺起眉:「好像有些發燒了。」喂我吃了顆藥又喝些水,他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呢?」

  「因為……我把靜園賣掉,我覺得內疚。」

  「少來了,靜言,你不是那種很多愁善感的人。對你來說,靜園再珍貴,也只不過是棟老房子而已,你可能會為它的消失惆悵個一兩天,但決不可能因為它的緣故一直發噩夢。」

  「那你說是為什麼?」藥效好像開始發作了,我覺得頭有些暈暈的。

  「這就是我要帶你回來的目的了。你一向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需要些什麼,而且又固執得像頭牛,總認為自己什麼都是對的。」

  「我需要什麼?」我含含糊糊地問。

  「你真正害怕的不是失去靜園,而是你覺得沒有了自己的家。」他吻吻我的頭髮。

  「我有家啊,深圳、上海、香港、多倫多不都有我們的家嗎?」我不承認。

  他搖頭:「那不是家,那只是房子。」

  我想反駁,卻又不太有力氣,只能哼了一聲。他把我放到床上,我下意識地抓住他,他揉揉我的頭:「別怕,我不會離開你……只要你不趕我。」

  我連忙搖頭,他似乎微笑起來:「你放心,我保證會還你一個新的靜園,也會給你個新家的。」

  我的精神不足以撐到讓我去理會這句話的含義,但是他始終冷靜鎮定的聲音卻讓我徹底安心了,我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跳沉沉睡去,甚至忘記問他和靜儀之間究竟有什麼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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