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諾言 > 靜園 | 上頁 下頁 |
| 二十九 |
|
|
|
「是啊,之牧有點事不能過來,不過晚點會來接我。」我一邊回答一邊走到禮部送上禮金,接著俯下身子簽名:「你結婚的季節剛剛好,不像我那次,多倫多下大雪……」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卡卡,差不多要準備入席了。」 我握筆的手猛地發顫,只覺得耳朵「嗡」一下做響,這個聲音就像是從一口深深的記憶古井中汲起沉澱已久的記憶之水一樣,是他——夏單遠,我的初戀男友,無緣的情人。我感覺到自己緊緊靠著禮台的小腹竟然有些顫抖,那一瞬間我心虛地不敢直起腰來,來參加卡卡的婚禮自然會遇見他,是我疏忽了。或許我潛意識裡明白,卻沒敢去細想,原來他給我的震撼還是這般深。 我終於慢慢站直身子,然後慢慢轉身,該來的總要面對,可是……故人是否別來無恙乎? 單遠的頭髮留長了,很有點藝術家的頹廢感,比記憶中似乎要來得瘦削,我在他臉上找不到曾經陽光般的笑容。他也看到了我,本來黝黑晶亮的眼珠一下變得更加深沉,他踏前一步遲緩著開口:「靜言……」 我咬了咬下唇:「嗨,好久不見了。」 今天我說話一直都很沒創意,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總不能見了他就拉長聲音道一聲:「苦~~啊~~」然後咿咿呀呀長嗟道:「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已斷……白首已無緣……」 其實我想過無數次和他重逢的畫面,真到了這一刻感覺卻有點荒謬而不真實,心中如潮水湧上來的情感也不知是甜,是酸、是苦還是辣。最後一次和單遠見面是相約私奔的那次,然而我並沒有出現,我記得他說不管我來不來他都是要走的,可是為什麼他還留在這個城市?他到底在火車站等了我多久?對於我的失約他是不是有受騙的感覺?知道我背棄誓約嫁給另一個男人,他心底裡是否在隱隱地恨著我?這些問題在這兩年裡一直困繞著我,有時候我想這些問題也許將會永遠成為我生命中的一個不解的迷團吧。但是真的面對他,我又似乎失去了那種去探詢答案的衝動和勇氣。還能說什麼呢?我已經做出了選擇,過去的已經過去,永遠不可能再回頭。不管多麼愧疚,既然已經負了他,我就只能一負到底! 我們倆個就這麼傻傻地瞪視著,也許只有三十秒也許是一分鐘,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好像有一年時間那麼長。 打破僵局的是新郎,他及時插入我們之間平心靜氣地說:「時間差不多了,劉太太請入席吧。」聲音中似乎有著一種了然一切的味道。 我的心猛然一凜,他點醒了我,我現在的身份是「劉太太」,這樣站著和一個男人忘情地倆倆相望算是什麼意思?我馬上恢復冷靜,隨著他們走進宴廳。 我堅持不肯坐上席,揀了末席的一個角落坐下。上席?我有什麼資格,如果當年沒有嫁給劉之牧而是和單遠在一起,以新娘娘家人的身份入坐上席,我是當之無愧的,可是世事總是無常,讓人不得不歎息。 我坐在遠遠的角落裡注視著喜宴上的一切,看著眾人上前道喜,新娘新郎在大家的吆喝下親吻,還有他們雙雙向大家敬酒,感覺就像一場滑稽的夢。我的目光有時會不由自主地飄向單遠,看著他失魂落魄地一下撞到桌子一下又打翻了酒杯,有一個瞬間我們的視線竟然交織在了一起,他的眼裡掠過一陣欲語難言的痛楚,我的反應是做賊似的低下頭。一頓飯下來,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麼。 新人敬酒終於到了我們這一桌,我跟著大家一起站起來喝了杯酒,正想坐下卻有人不肯放過我:「我能單獨敬劉太太一杯嗎?多謝劉先生平日裡在公司對舍妹的照顧。」我抬起頭,跟在新人後面的單遠正用一種狂熱的、挑釁的目光望著我。 我覺得身上有一種被電擊後麻麻的感覺,胃也有點抽痛,但還是落落大方地回了一個微笑:「恭敬不如從命。」然後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他看著我,也把自己的酒喝了,僵硬地說道:「兩年不見,你的酒量長了不少啊。」 周圍的人並沒有露出奇怪表情,我和卡卡是好朋友的事很多人都知道,當年就是我把她引進之牧的公司,認識她哥哥自然不出奇。 單遠陪著新婚夫婦離開了,他擦過我身邊時,突然往我垂下的手中塞了一個東西,我本能地感覺到那是一張硬硬的小卡片。一時間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能迅速地把它攥進手心,坐下來後趁著沒人注意,悄悄把它放進了手袋裡。 我不知道那張卡片到底是什麼,但它卻使我更加心不在焉了,我的思想不受控制地回到曾經年少輕狂的歲月…… 我在二十二歲生日時正式把單遠帶回家,父親的臉色在看到他後頓時驟降了十攝式度,不過礙于家裡的客人,總算沒做出逐客這種不體面的事——那個客人是劉之牧。我記得那次我的生日上,外人只有倆個,劉之牧和夏單遠。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飯桌上的氣氛很緊繃我卻有一種想笑的衝動,他們倆個在父母心裡簡直就是武俠小說裡的正派與邪派。 不過那種輕鬆並沒有維持多久,全家人表現的敵意實在太明顯了,尤其是父親。他從頭到尾沒有和單遠說過一句話,只是巴巴結結的和劉之牧寒暄著,不管他說什麼他都笑逐顏開;並且不時為他布菜,哪怕他很少動筷仍然固執的讓他碗裡的菜像小山般高高聳起。母親和靜儀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們對劉之牧禮貌周到對單遠卻拿腔捏調,後來還是靜聆看不下去,極力找話題與單遠閒聊,即使這樣我們這邊的氣氛仍然顯得拘泥而冷清。 我能感覺得到單遠的窘迫尷尬,藝術家的傲骨本來就比普通人多一倍,同時我的心底裡也湧出一股羞惱和憤怒,他們竟然在我的生日上如此不尊重我的朋友,如此讓我難堪! 我狠狠扣下碗筷,拉起單遠,大聲向父母告退,父親的臉變得鐵青,低聲斥道:「還不坐下!」我高高昂起頭不予回應。我想我當時的眼神一定非常桀驁叛逆,父親瞪著我,緊緊捏住桌邊的飯碗,手背上的青筋都要爆出來,我知道他想用那個碗來砸我,他一向有拿東西甩人的習慣。雖然心中有些害怕,但倔強的我就是不肯依順坐下,室內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可憐的靜聆嚇得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就在這時之牧突然發出一聲輕笑:「靜言在撒嬌呢,伯父不把生日禮物拿出來,她都著急了。」他的聲音出奇的悅耳,雖然普通話的發音不完全標準,卻仍是優雅而從容。如果換做今天有這麼個人為我打圓場,我是會非常感激的,但是三年前的我畢竟還年輕也很稚嫩,尤其這句話出於一個討厭的人嘴裡,更讓我惱羞成怒、憤恨莫名。 我狠狠斜了他一眼,拉住單遠揚長而去,身後頓時傳來父親忍無可忍摔碎飯碗的巨響。事後靜聆告訴我,父親其實是想拿碗砸到我頭上的,是之牧眼明手快擋了一下才摔到地上。不過當時我的反應是冷笑一聲,我一點也不感激他,只覺得他假惺惺得令人激憤,在我心裡,他的不受歡迎指數和靜儀屬於一個級別。 那是單遠第一次去我家,也是最後一次,轟轟烈烈堪稱經典,也算是我生命中的一個輝煌戰績了。可是不管當年對這段戀情守護得如何慘烈,我依然不負眾望,終於變心,想到這裡,不禁苦笑起來。 宴席進行到一大半的時候之牧到了。我坐的地方靠近大門,當一些人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他走進宴廳,我第一個看到,他也一眼看到我,我們相視一笑。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