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歐倩兮 > 郎君魂 > |
| 十一 |
|
|
|
那一年,淩秀才十五歲,抱著父母的屍身,慟哭到昏死過去,躺了三天三夜,眾人都以為他小命不保了——誰知他又吐了一口氣,悠悠轉醒過來,發誓要為父母報仇。 這便是當初淩秀棄文從武的關鍵。 閔正將淩秀接回家中,著實照料了他好一陣子,後來淩秀跪辭老師的挽留,堅決投入行伍。 他自小習騎射,懷有武藝,由於復仇心切,在平番的戰役裡,表現得格外驍勇,第一戰就立了功,北路營裡人人稱他是「小壯士」——從此,他成了討番的第一猛將。 聽了淩秀斬釘截鐵的回答,閔正歎一口氣,討伐哮天番既已成了大家的共識,他也不能不做出決定了。 當下他吩咐,「淩秀,明日你且邀集地方代表,前來共商討番大計。」 淩秀雙眼立刻出現灼灼的鋒芒。「是!」他從命,且言:「如果決定用兵,則事不宜遲,否則恐番社相互聯結,勢力坐大。」 「不錯。」閔正也同意。 「討番需要調集官兵,也得召募鄉勇,力量夠,可一舉破敵。」 師生兩人略談了一下軍事。在閔正敦促下,淩秀把一盂銀耳湯吃了。他唯恐勞累閔正,不敢久留,不久便告退,出了汲文齋。 這時候,近黃昏了,總算從山那頭拂來一絲習習的涼風,稍解些燠氣。 他過廡廊,來到前進花木扶疏的庭埕,這裡是「霞外居」最寬敞怡人的部位。 說起來,「霞外居」這座三進的園邸,規模並不大,建道也沒有別致之處,不過坐落的環境,依山傍水,的確可稱得上幽麗。這本是水沙連一名鄉紳的舊園子,聽說閔正要來養病,特為出借給他,並且留了幾名僕工婢子,供閔家使喚,如此周到,閔家十分感激,即使屋舍有些什麼不全之處,也不挑揀。 埕上,設有石板疊起的花架,石榴、海棠開得正盛,不免落花紛紛,淩秀一行過,落花便成了他的靴下泥。 「秀哥哥!」花間響起一聲呼喊,隨即一道小影子撲到了他腳下。 淩秀笑著,把一個約莫三、四歲,穿著青衫紅褲的娃兒抱了起來。「小棗子,最近乖不乖?有沒有動不動哭得青青慘慘,變成一顆棗子呀?」 這便是真真的幼弟,小棗子,有這綽號的由來。小棗子出生不久喪了母親,生性十分驚怯,常常啼哭,身子也嬌弱,看來比實齡要瘦小,小臉沒有巴掌大,卻生得眉清目秀,十分討人惜愛。 聽得淩秀對他調侃,小棗子嘟起嘴來否認。「我、我都沒、沒有哭,我、我很、很乖,」 他一急,說話便口吃,逗人得很。「我和玉姑姑在看金魚。」 他回身朝半月池那頭一指,淩秀眺望過去——半月池前,一名身形瘦纖的婦人,慢慢立了起來。 她穿著紗綾上衫,系百褶裙,一身暗藍,髮髻上只一支白玉簪,人顯得相當素美,卻有一張幽怨酸白的臉——因為三十歲不到,已做了十年寡婦,空閨裡只有過不完的霜冷日子。 閔正的妹子,閔玉,早年配的是粵族名流,出嫁時也是風風光光的。誰知道大喜之日,還未送入洞房,新姑爺卻在酒席上飲過一杯黃梁,竟就無故暴斃了。 姑翁哭天搶地,怨來怪去,所有罪咎還是歸結到剛過門的新娘子身上,一口咬定是閔玉命裡犯了白虎,活活克死了姑爺。 可憐閔玉的遭遇,實在是古今少有的慘事。在夫家苦苦熬了二年,不知受盡公婆多少的謾駡和苛待,甚至屢屢被迫跪在亡夫的牌位之前,自懺是不祥之身,幾度想要尋死,都不得解。 消息傳到閔正耳朵裡,他大為氣憤,道:「可以居孀,可以守身,不能非人矣。」 意思是,要人守寡,要人不貳嫁,那還能說,但是不能要人過著沒有人道的日子。於是,起了一乘轎子,親自去把妹子領了回門。 閔玉回來後,上門說親的也還有,可是那二年在亡夫家中的毒太深,始終自認不祥,早把姻緣之念給斷絕了,從此只是心如死灰的度日而已。 後來閔正喪了妻,真真到底年紀尚輕,替代不了母職,做姑姑的強打起精神,把娃兒抱過來照顧——她諸事不管,就專只拉拔這個沒娘的孩子。 一個命蹇的女人,一個沒娘的娃兒,兩人雖是姑甥,卻是情同母子……此時,淩秀抱著小棗子,走向半月池。 池中,搖著螢紅尾巴的大金魚,穿過睡蓮枝葉相追逐,好不親熱;而靜立在水畔的女人,只有發釵上一條細細的銀墜子,在風裡伶伶仃仃的飄搖著。 淩秀恭謹地呼了聲「玉姑姑」,跟的是真真和小棗子的叫法。 「淩秀,」閔玉微弱一笑。「還不曉得你回來了呢。」 「也才剛到。」他簡單道。 閔玉見著小棗子腳上一雙繡老虎紋的鞋子,直蹭在淩秀的袍子上,淩秀不在乎,她卻過意不去,伸臂說道:「小棗子,你要把你秀哥哥的袍掛蹭髒了,姑姑來抱。」 小棗子此時卻要膩淩秀,嚷了聲「不要」,把淩秀的頸子一勾,用力扭過身去——忽然聽到嗤拉一聲,裂帛的音響,不及細看,卻見梨花樹叢後方,嫋嫋走出個人兒,眉目如繪,笑道:「小棗子,看你,把淩秀哥哥的衣服都扯裂了。」 是真真。淩秀不知道他的衣服哪裡裂了,他眼裡就只有真真。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