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歐倩兮 > 京都戀戀女 >


  單子上的那個地址,正因為古怪,反而容易記住。她沒作聲。

  稻村帶來的京果子,果然押對了寶,使麗姨開心了點,斜倚著枕,檢點那一枚枚米制的小玩意兒。

  「我記得小悠小時候,最愛吃一種梅子色、醉醬草形狀的京果子……」說著,麗子就哭了。

  她現在的情緒很脆弱,害稻村覺得他今天頭一件的工作就失敗。他告辭時,雪關送了半程,遠遠地,看見還放在護士站白色檯子上那團火紅的花影子,她心裡有種預感,使人不太能夠振奮……

  紅色康乃馨,不會就此引退的。

  沒想到她錯了!隔天,雪關打開病房門,一腳踢到個白涼濕濡的花團擺在地面上。

  白色康乃馨,痛失母親的花!

  瞪住了那團花,雪關捏起拳頭像捏了把炸藥,但她決定了,這把炸藥要等著她找到鐵悠時,炸掉他的腦袋瓜!

  計程車直奔詩仙堂。

  半幅車窗上,遠處比睿山的霧灰影子,連連像倒退。比睿山遍野離離的古杉林,她以前在風景明信片上曾經看過。

  雪關原本期待這次返鄉,可以好好來領略一番京都的風土和景致的,哪會想像這樣子出門——她是瞞著麗姨出來的,而且帶著一肚子火燎般的情緒!

  司機先生未嗅出車上這少女乘客的火藥味,同她搭訕道:「詩仙堂規模小歸小,可供了中國三十六個大詩人在堂裡呢!有三百多年歷史了。」

  是的,詩仙堂的名氣,雪關聽過,也依稀記得一個日本女作家的句子,「那是石二川丈山冷眼看人生之地」。石川正是起造詩仙堂的人,一個被罷黜了的英雄,避居在這片山林家埋著似的,如何一吐他內心那萬般的委屈和迷離?

  車已到東北郊,司機先生介紹風景名勝更加起勁,「詩仙堂的山茶花開得正盛,你現在來得是時候。」

  偏偏雪關現在就是巴不到賞景、看花的份兒!她的氣惱更增三分,忽然覺得系在頸上的一條白底朱繪的長絲巾束脖子,她不耐煩的把它拉開來說:「我不是上詩仙堂參觀的,我要到千松道的三澤大宅。」

  「三澤大宅?」這司機的口吻一換,脫口問:「你為什麼要到三澤大宅?」

  雪關不免訝異。「你知道那地方?」

  「很多人知道——」這司機聳聳肩。「那地方本來是個古代武士的宅第,但是敗落了,後來給一個姓鐵的做古董生意的人家買去,這鐵家是臺灣來的……」

  臺灣來的,鐵家人?雪關心中一奇,豎耳傾聽司機導遊說下去。

  「十年前,三澤大宅鬧出一樁命案,轟動一時,姓鐵的屋主好像到現在還沒洗脫嫌疑……」

  沒辦法接腔,雪關體內不知哪一處在發涼。十年前的命案,麗姨離家的那當時?車陡地煞住了,雪關坐正起來。車窗望出去,山蔭罩著天,一團團的像綠濃的雲,她到了個深郊僻地。

  其實,從市中心車行到這裡,也不過半小時多,只因為京都環山,略一走動,便進了山區。

  司機指點她,「車只能開到這裡,上去一點有條捷徑,你上坡穿過樹林,就可以看見三澤大宅了。

  才怪!雪關在松林裡轉了又轉,沒看見三澤大宅,倒是看見一堵牆。古式的、殘斷的牆。

  她找到一處缺口跨進去,地很濕,牆上有苔痕。牆外松林,牆內也是松林,雖然是正午天,這整片地方卻有種說不出來的蒼茫感。像日暮,像青鬱幽暗的海。

  古代的武士宅湮沒在這片暗海裡了嗎?

  遍地無人,腳下的松針,一踩過,便竊竊出聲。雪關打了個冷顫。她一腔火氣地來找鐵悠,現在卻涼了半截。

  雪關開始懊惱起自己來,太衝動了,怎麼不想想這地方陌生、情況不明?不想想這地方極可能會有個人在——

  鐵悠的父親,鐵舟。那個冷酷、殘忍,傷害麗姨的男人……

  而且還牽扯著命案!

  松林一陣風來,陰而涼,雪關胸口砰砰地敲起退堂鼓——難怪稻村要勸阻她,不管他真正是什麼意思,總之,她不該來這裡的,這種鬧過人命的地方,她又不是柯南,或是少年偵探金田一!

  她轉了身走,驀然又是一陣風,把她頸上鬆開的長絲巾拂走了,雪關追了兩步,望著風中的絲巾,似飄似墜,全然是不由自主的姿態,掉落在一樹枝椏間。

  那綴著流蘇的一端,打呀打在……樹枝椏後方的一道人影子身上!

  雪關僵住,從腳底心冒上來一陣陣寒氣。

  有個人立在一簇陰暗的古松之間,不聲不響,不知有多久了,也許從一開始就一直在盯著她。

  他穿松縐的黑絲上衣,半敞著,袖子長長退下來,掩住了手,但沒掩住他抬著的一隻玻璃酒瓶。他削瘦而高,帶了點踉蹌醉態,那醉態使他的一副水蛇腰身看起來更分明。

  他的臉龐暗暗的,卻從頹散的髮絲間露出來一對眼睛,鳳眼的線條,如黑淵般的瞧著她,瞧著……

  這人整個的透著一股陰沉之氣!

  就像被震懾住了,雪關文風不動,仿佛變做這松林裡窒息了的一棵樹、一塊石頭——一具木頭人。

  這木頭人嘗試要說話,乾咽了咽,才張嘴靜寂的整片空氣,突然被一陣淒厲穿耳的怪聲,撕裂過去。

  雪關的下巴差點掉下去,目瞪口呆望著松林另一端有團黑影,一爪子、一爪子的抓過綠苔地向她走來。

  一隻鶴!奇大的體型,白羽雜著黑紋,頭上卻發著血紅色的毛。它那陰老的眼神,不知是雪關反光的腕表、她腰際的小銀鏈,或根本是她一身杏紅泛銀點子小洋裝的花色,招了它的注意,它把一隻尖喙興致勃勃地對準了她——好像她是塊鮮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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