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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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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關點頭點得心不在焉,兀自坐著,有個念頭含糊而龐大,湧上來、湧上來,起先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是要緊的,讓她想著,竭力地想著…… 稻村往外走時,雪關遽然喊住他,「稻村先生——」 她抓到問題了——相近的年齡、相近的背景,她父親也是京大出身,也在二十歲左右與她母親結婚,這些重疊的部分,呶呶地擾動她,不能不引出一點聯想。 「我父親,」她道,「我父親當年也在京大,他應該認識鐵先生吧?我父母和他有什麼關係嗎?」 問罷,雪關才發覺到她對於這片往日雲煙,所知實在是少得可憐,過去十幾年在她家裡,她從沒聽說過有關它的一言半語。 扶扶眼鏡,稻村的眼神隱藏在琥珀色的鏡片下。「你父母和鐵舟的事,我不清楚,」他很快地說,「他們和鐵舟、和麗子之間的事,那是……誰也弄不清楚的。」 稻村最後那兩話,無端端令雪關恐慌起來,仿佛正好切中她的一個疑心,又不知在疑心什麼。雪關像給推了一把,跌入一種迷亂無措的感覺裡。 她離開咖啡座,一個人走到對面的公園,在櫻花林中來回踱著,一顆心踩在煩亂的腳底下。欲雨而未雨的古都天色,清濕霧暗,雪關曉得時間不早了,麗姨該做完檢查了,她怕自己在這樣的情緒下回病房去,會向麗姨說出、問出些莽撞的話來…… 仰了頭望,望不見醫院高樓,只見空中、地下茫茫一片都是櫻花,已到季節未,該謝了,卻還是執拗地開著,全不給自己和世界留一絲餘地。 雪關一時驚愕起來,望著這片沒有空隙的自然,在未曾回京都之前,一直夢想著的花景,她像是第一次對它有了真切的感受—— 這些濤濤的櫻花巨海,教人喘不過氣來! 如同受不了這些花的沉重的籠罩,雪關轉頭往公園外走,走出花海,到了欄杆口,卻詫異地停下來看——遠遠一端有個人,站在櫻樹下,幾度抬頭,眺望著醫院透著燈光的窗口。 他察覺到有人接近,掉過臉來,視線和雪關會個正著——即使在幽暗的天色下,她還是看出這人的表情轉變了,他怔了一怔,旋身就走開。 雪關馬上反應過來,跑上前喊他,「鐵悠——」 他不搭理,雙手插在墨黑夾克口袋裡,收著脖子疾走。 雪關橫過草地,趕到他前方把他擋下來。「你幹嘛見了我就跑?」她問。 那縮住的脖頸悻悻地一挺。「我幹嘛見了你就跑?」鐵悠辯駁,別開一張臉。 然而只一瞥,那張臉孔上交錯的羞惱、矛盾與掙扎全看進雪關眼底,她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剛才一次一次的抬頭眺望,他騙不了人,他尋找的是麗姨那間房的方向,但她知道,他絕不曹承認的。 打量鐵悠,他那使性子的臉的輪廓,他的眼鼻、高秀的額頭,雪關發現到了,都和麗姨出奇的肖似。只因為是男孩的長相,他母親的那份嬌柔,在他身上顯出的便是俊秀,只不過,他給人的感覺稍嫌單薄。 雪關感到一種輕微的情緒浮上來,像是嫉妒。因為眼前這男孩才是麗姨親骨親肉的孩子,在不知有他的時候,雪關可以全心全意地將麗姨當做至親,可他一出現,她那份心思就成了是佔有。 這樣一來,她微妒的心情,又帶上了難堪的意味。 既然她與鐵悠是處在這種衝突的局面下,她大可不理他、不幫他,但是雪關內在的那點善良,她柔軟的心地,使她拋棄了自己的情緒。她其實是十分同情鐵悠的,因為他從小失去母親,和她是一樣的處境,而他比她又更值得憐憫。 扶著欄杆看過去,樹影之間搖曳著醫院白亮的燈光,她開口娓娓說道:「下午佐伯院長替她做最後的檢查,如果一切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她這幾天在病床上漸漸躺不住,很心急那些公演的計畫,胃口也好了很多,也許真的沒問題了……」 鐵悠瞪著她,「你講這些做什麼?我沒必要聽這些,沒必要知道她的好壞。」 「可是你卻有必要偷偷跑到醫院來,偷偷盯著她的窗口看——」 「我沒做這種事,你在編劇情!」鐵悠臉紅脖子粗的反駁。 這下,雪關對他的不誠實感到生氣了,「鐵悠,」站到他跟前,直看進他眼睛裡,她激動地說:「你要騙別人,那也就算了,但是你不可能連自己都騙!如果你惦記她、關心她,你想見自己的母親一面——」 「我不想!」他吼,接下來一字一字都咬著牙筋,「我不會關心一個、惦記一個,甚至想見一個對我沒半點情分、半點愛的母親,」 「她愛你,」雪關拿從未有過的堅決口吻告訴他,「你是她唯一的、僅出的,和她骨肉相連的生命,她愛你。」 雪關絕對相信,麗姨有著做母親那種發乎自然的天性,即便是環境迫使她放棄了自己的孩子,她對他的愛也永遠存在。 可是在鐵悠這邊,就好像被一記最劇烈的打擊戳入了內心,這個總是拿自己生命裡的不幸來打擊自己的年輕人,他連不幸以外的部分都不肯接受了,他內在的某一點,終於支持不住,猛抓住雪關的兩隻手臂,用力搖撼她,喊著,「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 你以為我會相信?」 他推開她時,她住後撞上一棵櫻樹,吃痛的叫了一聲,那一聲,倒把鐵悠叫醒了,驚覺到自己的魯莽動作,又把她拉回來。 彷佛想道歉,但他下頷抖索得厲害,只能擠出了一聲,像個嗚咽。 而雪關同樣受到突如其來的感情的衝擊,眼中閃著淚,回想著自己十年來所得到的母愛與溫情,她啞啞的、斷斷續續地說:「如果,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她也能夠疼愛,那麼,自己的孩子……連著骨肉、連著心,那種愛,無論怎樣都是斬不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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