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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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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雪關領悟了這件事——發這許多誓,為的還會是誰?麗姨口中的「那個男人」,指的正是鐵舟。拿「絕不去愛」的一條鎖鏈,一頭鏈住雪關,一頭鏈住她自己。 沒有錯,麗子明明還是愛著鐵舟! 然而,究竟她真正恐懼的是雪關去愛,還是自己去愛? 麗子抓著雪關的手直搖撼,「說呀,雪關!」 淌血的手指像通了一條神經到心口,一抽一抽的痛著。雪關哽咽了,「我、我不能……」 她那年輕、清真的本性,做不到口是心非。對於剛發現到的愛情,不知道怎麼捧住它才好,卻也不能夠沒心沒腦的這樣說放就放了。 「你以為你愛得了鐵先生?你以為你愛得了?」麗子的逼問裡滿是絕望的調子。 雪關的眼淚淌下來。「麗姨也一樣嗎?」 被這麼一問,麗子僵了僵,慢慢打起寒顫來。她是不堪被反問的,也許是埋在她內心的那一切,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正視。 倏地她跳起來,把雪關也一道從席上拖起來說:「這地方不能待了,我們走,我們離開——」 從這些古舊淒傖,深幽幽的迥廊、玄關,麗子在這節骨眼上一心想走的地方,奔出去;出了屋子,也還是深幽幽的庭院、圍牆……籠罩下來,深幽幽的天空。 好像無論怎麼奔逃,命運也不會有兩樣。 「太太,太太——」 一道傾斜的人影從岩片砌的小徑喀喀喀地跑著,跟在她們後頭直喊。不必回頭,麗子也曉得是什麼人想攔下她,那個人她幾乎是害怕面對他。但是,他追來了,三澤春梅斜肩喘氣地追上來,從肩後抓住了她。 「你是怎麼了,麗——」喊一聲她的名字,他及時改口,「太太,你要上哪兒去呀?」 他抓,她扭,雪關在這團掙扎裡被推到一邊。麗子昏頭昏臉地直嚷嚷,「讓我走、讓我走——」就是眼睛始終緊閉著,不肯看三澤。 「別再說這種話!這裡是你的家,你不能再走了——小悠那孩子醒來了呀!」 聞言,麗子一怔,悠悠地在原處站住了,記起那整夜夢囈的孩子,幾次喊媽,都是乞憐般的調子。她原是為了他回來的…… 此時,由他們背後響起鐵舟的聲音,「一個不想留的人,三澤,你該放她走吧?」 麗子緩緩回過頭,他站在那北山杉蕭疏的葉蔭底下,暗裡仍見一雙灼灼的眸子。 兩下對望著,麗子像入了神,忘了旁人,也忘了剛剛自己的爭嚷。 從當前一刻的世界墜入他的眼底、他的世界…… 一旁的雪關把這一幕全瞧進了心眼裡,麗姨和鐵舟那種冷眼、熱眼的交迸。說是仇嗎?或許也是情。她忽然有種站不住腳的感覺。 突然,麗子一眼射向她,臉上接連掠過幾種表情,沒一種是雪關抓得到意思的,但是雪關確確實實看出來——麗姨不一樣了。 她秀媚的一雙眼睛變得深不可測,臉上有著微微的抽動,可是她抿緊的嘴唇,呈現出一種堅執的線條在一個雪關不知道的當兒,她轉變了,產生了某種強大的意志。 她慢慢地開了口,「你說呢?三澤,是放我走,還是留下我?」她問的是三澤,兩眼瞧住的卻是鐵舟。「或者,也沒有所謂的去留,這裡本來就是我的家——」 「十年前你已經離開這個家。」鐵舟提醒她。 麗子挪幾步子,杉影子下與他面對面,隔了一段距離的雪關,清清楚楚聽見她說的話—— 「我是離了家,卻沒有簽字離了婚,我仍然是這地方的女主人,仍然是——你鐵舟的妻子。」 鐵舟沒作聲,鳳眼黑黝黝的,也沒有表情。 屋子裡這時候傳出一陣呻吟,沒別人,正是那位臥床的斷腿公子! 鐵舟轉身進屋子,接著,麗子和三澤回過神,也一起趕了進去,留下雪關一個人站在荒冷的庭院,內心一個覺悟,像一記掌摑厲厲打下來那樣的痛切、明白—— 她愛上的是繼母的丈夫,是繼母一直還愛著的男人! 當一屋子人忙著呵護鐵悠之時,雪關不聲不響地溜出三澤大宅,心頭亂糟糟的,也不辨方向,就在街上胡走。 山下的一帶老街坊,歪歪傾傾的路面,黑舊的店頭,張著京染的布簾子,簾子後陰陰的,總像布著什麼秘密。 總像三澤大宅裡還藏有其它的內情,是她不堪想像的。 街巷裡突然呼呼嚷嚷地冒出一頂神轎,風裡飄著無數的黑帶子,四周有一群人穿古色服裝,吟哦搖擺,那古怪的腔調,那一張張塗白粉的臉,讓雪關頓時掉入了一種奇詭的氣氛裡。 這不知是什麼神社在進行什麼祭典,說起京都的祭典,那是數也數不完的,雪關叫得出名的也不外是葵祭、只園、時代三大祭。對於家鄉的種種,她不明不白的太多了。 她被這不知名堂的行列吞沒,感到整個世界是無從說起的茫然,京都這些塗白粉的、掛麵具的臉,怎麼也看不出面目,看不出真假…… 她腦子裡模模糊糊地浮過麗姨的臉、三澤的臉、鐵舟的……幽邃、生氣的表情,對著她斥喝,「笨蛋,杵在這兒,想給遊神隊伍踩爛了做豆腐湯?」 才一驚醒,她就被拉開了——也不曉得鐵舟打哪兒冒出來,抱住她就往路旁的圍牆貼,寬挺的肩膀護住她的頭臉。神轎從他們身邊撞過去,地上的一窪黃泥水,在她臉一掙出鐵舟的懷裡時,便被濺到了。 遊神隊伍鬧烘烘地過去了,雪關狼狽地揩臉,瞧瞧手上的黃泥,呐呐的道:「不是豆腐湯,是味噌湯……」 鐵舟板著面孔,顯示他完全無意講點笑話,鬆弛個人神經。事實上,他正惱火得緊,一整天他都知道雪關失魂落魄的,當她偷偷跑出屋子時,他跟了出來,從這裡開始,他就不高興了—— 他還能夠否認嗎?他一直緊緊地在注意雪關,這個他不想,也不要理會的女孩。 這樣子斯文秀氣,在他面前總流露一味小女人的姿態,幾分羞澀、幾分嬌憨,但她也有昨晚的那種堅決與熱情,竭力維護他的作品,好象看在她眼裡,他的一切都是好。 可惡!這女孩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來打動一個人的心?他還保得住自己的一副木石心腸嗎?瞧見鐵舟一張慍怒的表情,雪關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思,猜不著他怎麼也到了這遊神的街上,他不是該與妻兒在一起的嗎? 忽然,雪關感到一股失意委屈堵上心頭,撇下豆腐、味噌的菜單,她轉身便往回?走,讓鐵舟跟在後面。 等到雪關三次從三澤大宅的大門走過去,再兜回頭,卻都不知道要跨入門裡,鐵舟便肯定了她在導航方面有困難。 「這裡有識途老馬,你可以問路。」他說,一手去推大門,一手拉她回來。 這時他才發現雪關滿臉都是淚,原來她哭了一路!鐵舟幾乎是下意識的張臂把她擁住,也許是讓她給抵住了,他胸口有點痛,而內心又稀奇地泛滿了溫柔情緒,再想不到他還能夠這樣的輕聲細語:「不認得回家的路,也犯不著哭啊!」 雪關含淚的鼻音持續在他溫暖赭紅的上衣褶縫間細細碎碎響,他挑起她的下巴,看著她問:「和路沒有關係,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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