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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當下梅童提起顫啞的嗓子,朝牆頭高聲喊:「可孤,你顧好你自己和伊吾城,我、我不會讓你受脅迫」

  話都未完,梅童驟然聳起身子,厲恭那把利劍就亮在她身邊,她迅捷地把脖子往劍鋒抹了過去,鮮紅的血花立刻由劍下注出,機內碧藍的天。

  濺向厲恭的臉。他驚呆了,挾梅童做人質,不過為了通魏可孤就範,並不是真正要她死,誰知她竟如此激厲,掉頭就來剔劍自盡!

  「梅童」牆頭上可孤那撕心裂脈的狂喊,還要更撼人,一時厲恭和趙傾都不禁倒退,身後的大軍也跟著騷動,在原地站不住腳。

  可孤頭上的天、腳下的地都在倒轉,滿目飛的仿佛都是梅童的血花,他看著她滾下鞍去,看著她帶一身紅倒在黃撲撲的大地。

  他一下不再和曲曲掙扎了,人被抽光所有力氣,好像一生在這一刻都癱瘓掉了,有一刹那他不聲不響不動,沒有聽覺沒有感覺,一直到曲曲驚悸的聲音鑽進他腦子。

  「她……她自盡了!」

  可孤跌回可怖的現實裡,回頭對恐慌的並吾守將說:「照我的安排去做!我要到城下,無論發生任何事,你們都不必理會,只管自保。」

  他把抱著他,緊貼在他身上顫抖的曲曲辦開,她淚流滿面,但他心已經死了。

  「我說過,曲曲,如果你用了計、瞞了我、騙了我,我就不會再認這件婚事。」

  摘了金冠,脫去緞袍,可孤瞬間從那琛口一躍而下,牆高教文,它的功力這兩日已有恢復,或者沒有,他都不顧了,只知他耍趕到躺在血泊裡,他愛的那人兒身邊去口

  梅童自剔是為了阻止可孤到城下來,沒想到反使他把性命也拋開了,一切不顧的趕向她。落地時打了幾個滾,連翻帶爬的來到她身邊。

  他把她抱人懷裡,血染著它的雙手,也滲入它的白衣,他感到一陣陣透骨的寒意,人比梅童的身子還要冰冷,還要麻痹。

  「還真是個癡情種子,魏可孤,心上人喪了命,你來給她殉情!」

  厲恭那強自鎮靜的笑聲在可孤對面響,但他全無反應,他懷裡的人兒失去了生命,而他失去了魂魄,眼前雖有厲恭的利劍,浩大的車陣,凜烈的殺氣,但他再沒什麼好害怕、好在乎的了。

  可孤把梅童軟癱了的身子一擁,湧出了熱淚。

  眼著是擒人的機會,厲恭就要過來,突然一匹快馬自陳後馳來,大叫:「將軍,不好,後方有大批突厥兵馬來了!」

  先例抽一口冷氣,厲恭掉頭去看,就在西北方向大片騰騰的煙塵,整個燒黃了天,簡直教人怵目驚心。這一定是突厥兵馬來援伊吾了!

  唐軍沒防到這一著,頓時間陣腳亂了起來。卻不知那只是小批伊吾人馬在遠方製造煙幕,偽裝突厥大軍而來,正是可孤早就安排好的欺敵術,這節骨眼派上用場。

  厲恭哪裡想得到?突厥兵一向兇悍,從前他使吃過他們的虧,這時候只急得拼命掉轉大軍的陣頭要迎敵。

  唐軍正在兵荒馬亂的當兒,伊吾城開出一睹石頭密門,一支敢死隊沖出來,把駙馬連同他懷裡那死去的姑娘,一古腦兒住口拖,還沒走得及,鬧哄哄中聽到一聲暴喝:「叛逆小子想走?拿下他!」

  原來給眼尖的趙傾發現,提刀帶入便奔馬過來。伊吾人慌了,手忙腳亂拔出兵器,就差一段距離,趙傾幾個人突然勒了馬,瞠眼往上看。

  牆頭上隆隆地,架起那教人喪膽的巨弓、大炮,這一來休說是趙傾,整文唐軍誰敢再逞強?霎時節節的退去。趙傾可跑得出什麼都快!

  這頭的並吾一干人,總算回到密門口,可孤卻像忽然驚醒過來,一把掙脫了說:「我不再回伊吾城了。」

  幾個人怔住,密門內奔出一個人,是亂著一頭珠翠的曲曲,煞白著臉說:「可孤,你不回伊吾,難道你就這樣不想活了?」

  可孤恍惚掉頭著,荒煩士是棄了他而去的唐軍,回過來,他低低凝望梅童躺在他帶血的臂彎裡,無魂無魄的,她,也棄他而去了……終於可孤抬起頭,一雙悲哀到幾近空洞的眸神,使曲曲得到她的答案,她滔滔流下淚來。

  「送……送她回唐營,也許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但是可孤,你真要就此棄了我,拋下我而去?」

  從可孤那眸底透出了幾許哀矜,但即使那份哀矜,也顯得十分的渺茫。他年輕的生命,追時候所承受的感情的悲哀,已超過他能負荷,他再無力量去負荷其餘的悲哀了。

  「曲曲,你我是無緣做夫妻了,你……好生珍重自己,我走了。」

  說完,可孤悠悠忽忽地轉了身,抱著梅童一步步走向大軍剛踐過的荒地,鐵蹄留下了跟跟蹈蹈的窟薩,吞吐著他的腳步。

  他仿佛已走了很久,很遠,又仿佛只在片刻之間。蒙矓聞見一聲馬嘶,好熟悉,忽兒一道紅影子奔到身邊,緊挨著他,原來是他那四天涯相隨的紅膘馬。

  「過雲紅,你也要來陪我與梅童走嗎?」可孤呢喃道,見到愛馬如見親人,他死灰般的身心才略有些反應,是眼中的一點熱意。

  又有一匹馬來,曲曲躍到可孤跟前,身上珠光寶氣的繡袍越顯得她容包無比的黯淡,她拉著他哭訴:「可孤,你一走了之,倒教伊吾怎麼辦?你替伊吾臣民想過沒有?厲恭如今是起了反心,要打下伊吾,自己稱王,伊吾好歹對你有恩,你總不能見死不救,真正成了個忘恩負義的人!」

  被她這麼一說,可孤沉到底的心不免聳了聳,卻兀自茫然,「我……我能怎麼救?」

  「這兒,」曲曲抹去淚,急急由懷裡掏出一隻錦袋,「這裡面對的是伊吾國璽和降書,都是早就備妥的,你至少幫伊吾這個忙,千里快馬上告朝廷!伊吾不與突厥結盟,如今是孤立無援,靠著摩勒兒國師留下的裝置,只能再支持一陣,一切一切全憑你、全靠你,你要是撇了手不管,等於是毀了伊吾國!」

  不論這是不是曲曲最後拿來激他的一個手段,可孤此時面對公主及隨從,一群人惶惶的表情,想到在伊吾宮中所受的禮遇,朝中對他的信賴,心頭不覺活動了。

  他內在的情感雖死,俠義的部分卻仍留有餘溫,厲恭謀反,伊吾待援,這城裡的人民同樣是天下蒼生,他若是個有血性的人,就不能眼睜睜見他們受無情的摧殘。

  如此層層想來,終於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強壓下心裡的悲痛,可孤把錦袋一端,抱著梅童縱身跳上紅膘馬。馬上已備有行囊。

  「這件事,我盡力而為!」一古道過,他叱了馬便走。

  「可孤」曲曲追著喊。

  又急扣了馬,曲曲來到他腳下,望著梅童的屍身她顫抖,望著他則含淚哽咽道:「竇姐姐的事,我……我好悔!」
  他凝看她像有半晌久,再沒有說話,纏繩一揚,便向那片不許人回頭的蒼茫天際,飛馳而去。

  浩瀚的大漠上,可孤催著馬快跑,曉得他們未脫出險境,還不能喘息。

  梅童仍給他抱在懷裡,他已割去她身上的束縛,將她當成傷者似的小心懷抱這是自欺欺人,不肯接受她已殯命的事實,但是他不管,只要他還能夠,他就要再多抱她一會兒,也許已經失去氣息的她,比那化成石頭的時候,還要更畏寒涼,更需要人來相擁……可孤覺得他又要滾下悲槍的淚來,卻猛感受到大地上一股風起雲湧的壓力,他逼來,舉目四幹裡著,不禁大駭不止一股,好幾股,有從後方來,有從前方來,尤其前方的一團煙塵,已近。看來是唐軍已發現在伊吾城外上了當,追著他的行蹤來了。

  咬了牙,可孤抽出腰際的紅柄寶劍,把梅童抱好,準備拚了。前方的煙塵小,人不多,應當沖得過……才剛轉念,突然斜刺裡沖出一支輕騎,疾呼:「姓魏的小子在這裡!圍住他!」

  他嚇一跳,一看是本營弟兄,實在不想和他們幹起來,忙道:「自己人,別開殺戒……」

  向他沖來的兩個騎手一聽,便停下來,對他咧開嘴笑。

  「自己人是吧?沒錯,別殺、別殺……」

  可孤感到不對時,刀風一道已自後方欣向他腦門,趙傾得意的大叫:「這下你逃不了了,姓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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