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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上班時間,怎麼有空過來呢?」她很是忐忑,也顧不得客套的直問:「不會是我的稿子有問題吧?」

  週一她打電話通知慕華,她不上辦公室了,譯妥的稿子,她則用快信寄上。

  這還不是為了回避方惟剛!每回碰上他,她就像一盆燒得火紅的炭碴子,暴跳如雷。周日又在座談會上演出那樣的場面,對他固然忽不可遏,卻也心虛得很。何況鬧事本來就不是她的本意。

  但是慕華為什麼突然來找她呢?

  「稿子好得很,」慕華回道:「我下午出來洽公,順便把上月份九千元的稿費拿過來給你,另外,有件事——」她先把雜誌社的薪資袋交給約露,隨即正色道:「方社長決定招考正式的翻譯人員,以後外文稿子就不再外發了……」

  約露的心噗通一聲往下落,似鐵錨一樣,腦子一片模糊,只有一個想法——他把她踹掉了。

  沒有哪個老闆會留一個「橫眉豎眼」的員工,更沒有哪個演講者受得了聽眾拂袖而去的侮辱。她對方惟剛的反彈,很感驚異嗎?其實不然。她對雜誌社的臨時差事非常戀棧嗎?那也未必,她只是……她只是……只是什麼?

  只是母親臥病的這段期間,這份臨時差事一來方便她照料母病,二來每月近萬元的收入,多少維持家中的基本開銷,她感激慕華給的機會,也著重這份工作——就是忘了對上頭的主子保持謙恭和尊敬。

  向仇人挑釁或許帶種,向衣食父母挑釁就是白癡了。

  現在這個白癡終於得到報應——她不該觸犯天條激怒他。

  約露沮喪,念頭

  一轉,像給自己解圍,傲氣上來了。

  天條又怎樣?難不成要她對這個人打拱作揖?別想!她寧可另找出路,再說她也不能一輩子做臨時工,母親的狀況已經穩定,她也該出去謀份正式的工作…「……所以今天來找你,希望你接這份工作。」

  她聽見慕華的話,詫然抬頭。「你說什麼,慕華?什麼工作?」

  「你沒有在聽嗎?我底下走了幾個人,社裡急欠人手,我希望你來接個文字編輯的位子。」

  約露霎時又愣住了。文字編輯?進「風華」工作?她不是剛被炒了魷魚?

  被驅出見飛的大門?

  「希望你早點來上班,相信你很快可以進入情況,雜誌社的工作你也不是完全沒有經驗。」

  慕華一徑流露她那溫煦的笑容,約露卻發現她再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脫口問道:「可是方——社長會怎麼說?」

  「社長會怎麼說?」慕華愕然應道,好像不明白約露的意思。

  約露把兩手按在膝蓋上,聲帶隱上一絲顫意的說:「你肯要我,他怎麼肯要我?」

  「他為什麼不肯要你?」慕華反問:「要我找你進公司的,正是他。」

  話再怎麼說,徜不是慕華力保,她也不可能有機會踏進見飛門檻,約露始終這麼斷定。

  她把掛肩的包皮一挪,匆匆踏入大廳,見閻組長在一邊盤查一名男子,她竊喜,忙不迭溜過去。她見到閻組長總像見到訓導主任一樣害怕……「梁約露,」

  就差那麼一步,約露就要跨進電梯了,可是閻組長的呼聲,鋒面一樣直追過來。她寒毛一凜,站了下來,目睹別人蜂擁而入電梯,羡慕巴巴的。

  她歎口氣,回過神,一張識別證投到她面前,她幾乎呻吟——她的識別證又掉了嗎?

  進見飛十天以來,這是第三次掉識別證,如果連上回追方惟剛上七樓那次也算進來……覷著那張盾牌似的面孔,她知道閻組長這次無論如何是不會寬待她了。她怯怯接回證件,在那立正,等著閻組長怎麼發落她。

  「你,」閻組長開口,就跟法官判決一樣擲地有聲,約露暗底打哆嗦。「這張識別證的夾子太松了,回頭找人事室換一張吧。」

  就這樣?約露簡直不敢相信事情有這麼便宜。她猛點頭,訕訕笑道:「是的,謝謝閻組長。」

  閻碧風臨去前還瞟了約露的兩腳一眼。查看約露的員工證在不在胸前,鞋子在不在腳上,已成了閻組長職責所在。

  約露三腳兩步趕到雜誌部門。她是新人,桌面還不至於像老鳥的高樓大廈那麼壯觀,但也漸漸出現了場面,來稿、打字稿和讀者來函堆成好幾落……她拉開椅子。能坐上這個位子,約露直稱是奇跡。她一直想進雜誌社做事,而格調高雅,別具個性的「風華」雜誌更是她的第一志願,但「風華」用人標準極高,像她這種歷史科系出身,出校門未久的新手,想要登堂入室,簡直門都沒有。

  她一刻也不相信是方惟剛稱她懂得選材,譯筆又好,主動找她進公司的。

  慕華扶持她,總要另外找好話來讓她心安理得的受惠。

  慕華如此拉拔,機會如此難得,別的姑且不論,約露對自己也是有相當的期許。她在辦公桌前坐定,筆桿拿上手,眼光卻不由自主投向社長室。

  依然是門扉緊閉。

  她輕輕一籲。

  上班第一天,約露算准會和方惟剛來一個陣前相見,到時該是什麼態度,抱什麼心理,說什麼話,做什麼應對,連衣著打扮,無不事先悉心算計打點。

  那天她特意穿了極莊重的灰藍小立領套裝,兩鬢編上花辮,勒到腦後,一身淨扮,走馬上任。在辦公室提著一顆心,就等方惟剛唱名找她。

  他必然找她,談些什麼,可想而知。時候到了,她會坦白的,實在的、毫不隱瞞的告訴他——他是混球,他是孽障,他害死了天底下最好的女孩!也許氣血攻心,她一把抄起桌子的原子筆戮他,拉他脖子上的領帶勒他。

  約露,約露,她及時控制自己,這麼規勸自己,家境困難,現在不是你逞兇鬥狠的時候呀,要自製,要忍耐。

  豈知那天,鎮日沒有動靜。

  次日,他的秘書施小姐按鈴叫人。約露心忖,時候到了,一口氣提上丹田,整衣斂容,向社長室挺進,卻在外室給截下來。

  「這份人事資料表請填一填。」施小姐遞上表格道。

  第三天,約露交上填好的人事表,繼續等候傳喚。下午,她和即將離職的竹英正忙著交接,施小姐又把她找了去。她兩眼盯住社長室那扉門,筆直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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