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水色 > 藍色女孩 | 上頁 下頁


  無法心如朗月與人交往,無法你一問我一答地談天論地,該是一種何等痛苦的折磨?旁人幾乎與生俱來擁有的能力,她卻傾盡全身意志仍然不能如願。同樣是人,為什麼她就偏偏欠缺了身為人類最簡單平凡的能力?

  如果可以,于藍甘願把自己出眾的外貌,換上最平庸不過的皮囊,只求有三倆知己,能相互舒張言談,傾訴心中的理想與未來、煩躁或不安。

  那一年,她十二歲。

  直至有一天,她深夜哭醒過來,看著擺放在梳粧檯上的笑面人,驀然醒悟,怎麼可以忍受討厭的東西在自己的臉前存在六年之久?為什麼要活在別人的眼光裡?為什麼要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同而委屈自己?

  她沖下床,把討厭的笑面人扔進垃圾筒!坦然可以輕易獲得,無法接受為何不捨棄?只要不在乎,它們就不存在,對,只要自己不在乎!

  那一年,她十五歲。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覺悟,也因為于氏夫婦長期的關懷和教導,于藍的心性慢慢圓熟。隨著年紀漸長,加上藥物的幫助,一扇心門有所開啟,自閉症逐漸痊癒。

  一般日常交際基本能應付,卻仍不擅言辭,時常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笑容卻比幼時略少了些。

  然而,在這個對美醜定義極為混淆的年代,十九歲的于藍往往被同學喻為「冷豔」、「氣質獨特」、「與眾不同」,「石屎森林中的深谷幽蘭」等等潮流酷女性格,以致蘇玉群的臉,常常因為女兒的特別而掛上一抹得意之色。

  上大學後,于藍依然保持著一成不變的生活態度,一樣的優異成績。一年下來,能和她勉強交上朋友的大概只有同系的女生杜絹和妮絲。

  據杜絹所說,兩人友誼源起於某個夏日一場突然而至卻又延綿不盡的大雨,于藍出乎意外地多管了閒事,在路上解救了被圍於廣告燈箱下一個多小時的杜絹。之後,杜絹本著恩人情份,纏著于藍要下課後一同走路回家,才成了能聊上幾句的朋友。

  而妮絲,是因為上學時腳踏車輾過比車胎還大上一倍的石頭,載了跟鬥摔傷膝頭,卻正好碰著悠閒而過的于藍,後者不言不語地把她扶起來,從背包拿出紙巾幫她拭淨血污,又掏出手絹為她包紮妥當後飄然離去,弄得妮絲連「謝謝」也來不及說一聲。

  於是,外號有甜甜小公主之稱的妮絲總在課前課後,與于藍迎頭碰面之時對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幾次下來,弄得于藍很不好意思,不得不以生硬的表情對她牽起嘴角。

  妮絲不禁看呆了——精緻秀氣的臉容,白淨得近於透明的皮膚,鑲上一對清泉般的眸子——簡直就是一朵現代版的空谷幽蘭!這麼漂亮加善良的女孩,再配以冷冰冰的表情,分明就告訴別人,她一定藏有不同版本的神秘故事,比如說童年遭受家人虐待?曾被醉漢半路攔截強姦?錯手殺過一個意欲對她不軌的男人?

  妮絲越想越興奮,對於藍更加注意起來了。

  這天下課時下雨了,于藍沒帶雨傘,也不敢呆等在校門,只怕有不識相的男生又冒險作英雄救美狀,便以手抱頭小跑了一段路,氣喘吁吁地躲進離學校較遠的公車涼棚裡。

  一輛黑色賓治突然停在她面前,「于藍——」車窗露出妮絲甜得讓人膩倒的笑容,「快——快上車,我送你回家!」

  「呃——不用了——」她連忙拒絕,坐上別人的車?寧可淋雨。

  「上來吧,這雨大概要下到晚上呢。」妮絲小甜甜冒雨跳下車,搶過於藍的書本,一手拉她至車門。

  「于小姐不要客氣,就讓我們送你一程吧。」悅耳的男中音自耳邊響起,車上走下一位英俊男士,微笑著為她打開車門。于藍一呆,已被妮絲扯了上車。

  上了車後,英俊男人便自我介紹說叫許應龍,是妮絲的契哥。妮絲詭異一笑,便嚷著說初次見面,要他意思意思請她們吃頓法國大餐。許應龍立即微笑徵詢于藍的意見,這種徵詢對於藍來說通常是最好的下腳臺階,她連忙搖頭,推說家裡有事,心中卻奇怪妮絲剛才怪異的笑容。

  她發現許應龍在後鏡不停地瞧她,及至視線相碰時又擠出一種頗具深意的微笑。初次見面吧,怎麼可以笑成這個樣子?于藍心裡毛毛的,越發不自在。

  「藍藍,龍哥在劍橋大學畢業耶——」

  「哦……」他在哪兒畢業關她鳥事。

  「他以前的功課很厲害的,聽說在系裡長期穩居三名之內。藍藍,以後我們遇有什麼不懂的,去煩他!」呃?她于藍也長期佔據全級二名之內,還沒有弄不懂的功課。

  「只要于小姐開口,我義不容辭。」話音剛落,許應龍立即含笑應允。

  妮絲眼珠一轉,立即壓著聲音對他說:「喂,想不想我加大力度扇扇子?可以——籌碼嘛,一餐法國橙汁鵝肝外加羅曼尼·康帝幹紅!」

  「小心撐死你!」許應龍輕笑,「快和藍藍聊聊天吧。」

  妮絲擺正臉白了他一眼,才扭頭向後座的于藍說:「龍哥以前是校隊的灌藍高手呢,也是柔道黑帶六段高手。」妮絲做出一副捧心狀,「如果我能找一個這種質地的男人當護花使者,會好有型喔!」

  兩人側耳聽著回應,好半天,于藍說:「哦……那你找他吧……」

  許應龍挑眉,眼角笑紋加深。妮絲噘著嘴不高興了——這人真不湊和,全校沒人不知她甜甜小公主早和三年級的米高戀得熱火朝天哪!

  那次過後,一連幾天,許應龍總是適時出現在她回家的路上,又總是有著無法推脫的理由要她坐上他的車子。于藍向來討厭和陌生人相處,尤其是男人。最初幾次還有妮絲打破沉默,之後,妮絲便玩起突然消失的遊戲。

  後來,許應龍乾脆把車停在學校大門邊的轉彎位,那是個全方位角度,于藍每晚放學都被他成功截住。她三推四推地不願上車,那許公子乾脆以蝸牛速度行駛,陪她漫步人生路。于藍急步疾走,那傢伙就加速直追,還一邊從車窗處睨著被晚霞染得分外嬌美的小臉,一臉愜意享受。

  于藍極度不自在,又不好發脾氣,只得抿緊小嘴目不斜視地走自己的路。許應龍似乎並不在乎她的冷淡,依然笑面相迎陪伴左右。一月下來,于姑娘的心不但連輕微顫一下的感覺都沒有,對他更是十分厭煩起來。

  暑假在即,于藍要協助教授寫一份關於外文系的學術報告,為求方便,她乾脆住在學校宿舍。等到報告完成之時,放暑假的日子也到了。于藍滿心喜悅,為了防止跟屁蟲許應龍的出現破壞了大好心情,她特意提早十分鐘走出校門。

  回到家裡,放下書本,走進浴室。沐浴後套了背心中筒褲,逕自下樓走向屋後的花房。站在花房的玻璃門前,正奇怪怎麼會看不見媽媽的倩影時,才突然想起父母今早去日本散心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